本以为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谁知一下子就睡沉了,李好再次睁眼已是破晓。
肚子被压得结实,她还以为是鬼压床,挣扎起身才发现是吞天。一只肥猫摊在她被子上黑乎乎一坨,李好挼了两把也没反应,睡得死沉。这未免吃得太胖了些,再胖,留的门洞都进不来了,得给闻春说说,这坨猫该减肥了。
一旁闻春早已不见踪影,她在九重山做事,早上要在九重学宫弟子上早课之前赶到,开门点灯,研墨摆纸。上课时还要侍候一旁,给夫子端茶送水。用闻春自己的话来说,这叫助教。
李好抹了把脸,找了根筷子将头发盘起,穿上袄子,迫不及待地抱剑推门,满目一白。
雪下了足足一尺厚,一脚下去,没入脚踝。李好站在院子空地处,抽出恰逢雨连天,随手挥了两下,稍有些重,不过不碍事,熟悉了就好了。
劈、刺、划、挑、挥。她会的剑招不多,垂天道府基础剑法《垂天九式》她也只囫囵学了前五式,照猫画虎,灵气如何流转如何随剑而出,更是一窍不通。按理来说,李好金木水火四灵根,也不是通过上一届祈春大会后筛选留下来的,本来无缘天下第一仙门,三年前她能入垂天道府做这个杂役弟子,还是托了裴慎的福。两人逃离空丘后,本想一路北上,前往谢氏舟不渡求助,可路途艰险,两个毫无灵力的黄口小儿想要凭借双腿跨越千万里,何其艰难。
上五州幅员辽阔,西侧高原丘陵,东侧平原沿海,一条曲水从西州南高原处发源,呈蛇形蜿蜒,一路流经中州,南州,最后在东州入海。空丘临曲水分支,所以两人一路沿河水,跨山川,过闹市,没出两月,就成了乞丐。说来也是年纪小不懂事,或者两人都不是什么聪明人,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一个木讷呆滞的小孩,都没见过什么世面,不去沿官路行走,竟妄想着在荒野生存,有胆子去闯入那连绵群山。
两人能活下来,实在命大。行至冬日,上桑天灾。寒冬大雪,饿殍遍地。破观中,裴慎高烧不退,李好一遍一遍的叩拜观中神像,救苦救难的玉京万世仙尊。高台上神像眼眸低垂,眉心一点,似笑非笑。都说神爱世人,神仙心肠最为心软,可那时候她祈求何止千万次,都不曾有怜悯。
凡人死如尘芥,生如春草。
只是这世间终究是凡人的天下,大道同行千秋万代。道盟出手救灾,有道长从妖口中捡下了出门找食的裴慎,说他资质不错,要带他回垂天道府。裴慎宁可不去也要将测出来只有四灵根的拖油瓶李好带上,最终就是这样,裴慎入了内门,李好成了杂役。
如隔山水千万重,此后再未相逢。
再闻消息,和裴慎的尺八一同送来的,是他的死讯。
往事休提,往事休提,或许能身处道府,便是神明开眼了。
她似乎有些可怜,可谁人又不可怜?
人不可贪心不足。
就如修为,比上一山更比一山高,总有常人难以仰望的天才,如离涯君,如寒山君,但谁能说他们就是群山之巅了呢?比下世人多是庸庸碌碌,长生大道难以企及,众生皆苦。
但多练总归是好的,她心想,手下动作不停,扬起的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头发上、衣领上,白气氤氲。
一下,两下,三下……
汗水刚渗出就变得冰凉,心口却烧得滚烫。李好对祈春大会还是很有期待的,天下盛会,群贤毕集,若能以赛者身份参与其中,也是一件幸事。若是能得个名次,成为外门弟子,那就更好不过了,没能成为,她也不苛责自己。
闻春是五灵根,不过自有修行功法,修炼速度很快,已是炼气大圆满,也修剑道。陈叩观就更不用说了,三灵根,怀中抱的铁棍就是他的法宝,因为结巴,不怎么说话,就容易被欺负,所以打人也狠,不要命的架势。两人愿意做这个杂役,本就是奔着正式弟子的名额来的,对于祈春大会更是无比看重。
好像只有李好自己还觉得在这连云山,生活得不错。
她常常知足。
明白天资有限,再是努力修炼,上限不过金丹,寿数两百年,未必能活到寿终正寝。她见过很多人,小儿死得,青年死得,好人死得,恶人死得,都是天定的命数罢了。
能活几十年也够了。
等她老了之后,就下山找个雨少雪少的地方,搬一张藤椅躺在大树下,给一群小孩子讲她的修仙故事,说,想当年,我在垂天道府,就是那个天下第一宗门,可见过不少大名鼎鼎的人物,还参加了第一百二十九任祈春大会……
想着想着入了神,挽剑时脱手而出,划伤了左胳膊。
幸亏穿得厚,只伤到了一点皮肉,寒风里血凝固得很快,李好看了看飞出去砸落一片红梅的恰逢与连天,又看了看破了一道大口,露出棉絮的绿袄子,心中滴血。
完了,没有棉衣了。
李好捡起剑,蹲在地上,垂头丧气,看着剑尖儿上的一点血红,气急败坏地抓了一把雪往剑上蹭。
忽地大风起,红梅和着白雪,打了个旋儿,兜了李好满头。
耳边传来一声长叹。
“剑不是这么练的。”
声音疏朗如风中雪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