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济白救回,此生却再不能人道。
“魏相是明眼人,大约也看了出来,裴康和何元微……确实达成了不为人知的默契,”裴济白噙着极冷诮的笑意,直呼父亲名讳时殊无敬意,“当年阳和关外,父亲迁延失期,固然是私心作祟,却未尝没有有心人推波助澜的缘由。”
他用极隐晦的说辞,暗示了魏暄当年河东军失期的真相,虽不乏替河东裴氏开脱的用意,但魏暄知道,裴济白说得是实情。
“裴某无意求得魏相谅解,做了就是做了,两万条人命压在魏氏与裴氏之间,换了谁都无法一笑泯恩仇,”裴济白淡淡道,“不必故作大方,魏相,即便你指天立誓,允诺不追究裴氏,裴某也不敢相信。”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类似的话,魏暄察觉到他的言外之意:“裴三郎君意欲如何?”
“裴某不信说辞,只看行事,”裴济白意有所指道,“能将两方势力联结一处,要么有相同的利益,要么捏着各自的把柄。裴某与魏相显然不属于第一类,能不能归入第二类,就要看魏相有几分诚意了。”
魏暄撩起眼帘:“裴三郎君是要魏某自揭软肋?”
“裴某既为裴氏当家人,言行决策自当为裴氏考量,”裴济白答得坦然,“裴某信得过魏相为人,但要我拿全族性命赌您的善心,对不住,裴某做不到。”
书房骤然安静下来,手握当世两只强军的统帅彼此对视,就像两头盯住对方要害的猛兽。
谁也拿不准下一瞬是否会图穷匕见,谁也不知平衡打破后,会否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裴济白做好全副准备去面对靖安侯的盛怒与杀意,却没想到魏暄垂眸思忖片刻,居然道:“好。”
裴济白:“……”
方才侃侃而谈的裴济白突然没了音,他眯眼极锐利地审视魏暄,似在揣度这人所言真伪。
魏暄饮了口酪浆,任其打量。
半晌,裴济白收了笑意:“魏相此话当真?”
魏暄笑了笑:“魏某从不在这种事上扯谎。”
裴济白:“观魏相行事,从来雷霆铁腕、杀伐决断,此番却主动退让……恕裴某无礼,但您的善意与恶意,同样让人无法安心。”
魏暄低垂眉目,似是笑了下:“据裴三郎君方才所言,当年北律南下,裴节帅原打算按兵不动,待得京中与北律两败俱伤……或者说,借北律人之手行大逆之举,再以义师之名出面收拾残局?”
裴济白默认了。
魏暄:“既如此,裴三郎君又为何领三千轻骑阵前救驾?你就不怕打乱令尊……乃至幕后之人的布局?”
裴济白没曾想魏暄会留意这等细节,不由一愣。
他说起自家野心时挥洒自如,毫无窘迫难言之意,此时却目光闪烁,低头饮茶不语。
只听魏暄缓缓道:“裴三郎君不欲直言,魏某替你挑明了,因为你看不上令尊所为,更不忍见山河破落、生民罹难,宁可坏了裴氏谋划,也要出手力挽狂澜。”
“纵然裴三郎君有自己的私心,魏某却相信,这其中是有家国大义在。”
“人心复杂,世情多变,记得这四个字的人太少了。魏某不欲令忠义之士寒心,能保一个是一个。”
“如此,可解了裴三郎君心中疑惑?”
裴济白沉默许久,敛下眼底锋芒。
“还望魏帅谨记今日之言,莫令麾下失望。”
他执杯在魏暄的酪碗边缘轻轻一碰,头一回改了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