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远眉心紧锁,那双总是清冷如古井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如此清晰的疼惜与惊疑。
他不懂,为何短短几日,眼前这个曾被他视为无知骄纵的女子,会变得如此坚韧,又如此……满身谜团。
林晚昭没有解释,剧痛让她连吞咽都变得困难,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这是她昨夜在无数次回溯的间隙中,用尽心力记下的唯一关键。
她将纸条递给沈知远,用气音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三年前,祖祠,修缮账册。”
沈知远接过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只画着一幅简单的梁架结构图,并在其中一个斗拱上,用血迹点下一个触目惊心的红点。
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我立刻去查。”他没有多问,转身如风,毫不拖泥带水。
他知道,她正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与看不见的敌人搏命。
不到半个时辰,沈知远去而复返,神色凝重。
“查到了。”他将一本蒙尘的账册递到林晚昭面前,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一行极不起眼的记录,“‘嘉佑三年秋,祖祠正梁修缮,盲眼庙祝守尘,独封梁斗,记银三两’。”
守尘!
林晚昭的瞳孔骤然一缩。
沈知远继续说道:“守尘原是林家老仆,在林家待了三十年。三年前,不知何故,他自刺双目,被三叔以疯癫为由,软禁在了城南的破庙里,不许任何人探视。”
线索在林晚昭的脑海中疯狂串联,一个被尘封的真相,已在眼前若隐若现!
她不顾舌根的剧痛,强撑着站起身。
城南破庙,香火断绝,蛛网遍结。
林晚昭推开虚掩的庙门,一股陈腐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
庙宇正中,一个身形枯槁的老人正盘腿坐于蒲团之上,背对门口,面对着一尊早已看不清面容的神像。
他面前的香炉里没有香,只有一炉早已冷却的灰烬。
“守尘老伯。”林晚昭的声音因疼痛而嘶哑,却异常清晰。
老人身形未动,仿佛一尊石雕。
林晚昭走上前,目光落在香炉上,心脏猛地一跳。
那平整的炉灰上,竟有人用手指,极其工整地划出了五个字——梁东第三斗。
与她血契回溯中看到的暗格方位,分毫不差!
“老伯,”她急切地追问,“三年前,您在梁斗里,究竟封藏了什么?”
老人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只有两个空洞漆黑的眼眶,看得人心中发寒。
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浑浊的泪水从空洞的眼眶中滑落。
“我已无目见真,”他的声音像是两块枯木在摩擦,“唯舌知痛。”
又是痛!
林晚昭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什么。
守尘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说出真相的代价,他早已品尝过一次,那代价,便是他的双眼!
离开破庙,天色渐晚,冷风卷着落叶,敲打在青石板路上,萧瑟凄凉。
林晚昭心乱如麻,线索似乎到了眼前,却又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
就在她拐过一个街角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蜷缩在墙根的乞婆。
那乞婆衣衫褴褛,头发纠结如草,一言不发,只用一根枯枝般的手指,在身前的泥地上飞快地划动着。
林晚昭的脚步猛然顿住。
那乞婆写得杂乱无章,但其中几个字却像烙铁一样烫进了她的眼里:“她听见了……她说的是真的。”
是她!是那个在林家门前,听见她与林三叔对峙的乞婆!
林晚昭心头巨震,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了上来。
她快步走到乞婆面前,没有丝毫犹豫,从发间拔下一支银簪,狠狠刺破自己的指尖。
鲜红的血珠滚落,她握住乞婆那只在泥地里书写的手,将自己温热的血,滴在了她冰冷的掌心。
刹那间,风云变色!
原本萎靡不振的乞婆浑身剧烈一颤,如同被雷电击中。
她猛地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睛瞬间暴睁,瞳孔缩成了两个危险的黑点!
“呃……啊……”她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仿佛在承受着世间最极致的痛苦。
下一刻,一道尖利高亢的声音,从她口中悍然迸发,响彻街巷!
“原卷藏梁斗,火漆封三重,钥匙在鼠童梦里!”
话音未落,“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乞婆口中狂喷而出,她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昏死过去。
林晚昭踉跄着扶住她,看着乞婆嘴角撕裂的血痕,感受着她微弱的鼻息,浑身冰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守言族的血脉,一旦要将回溯而来的真相公之于众,就必须付出代价。
而这个代价,并非由自己承担,而是会随机转移到听见真相的无辜者身上!
她替自己承受了“说真话”的咒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