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凉如水,浸透了乱葬岗的每一寸腐土。
阴冷的风卷着尸气与泥腥,刮过林晚昭素白单薄的衣衫,却吹不散她眼底的滔天恨意。
七座新立的白玉残碑,在月色下泛着森然的冷光。
碑前,七支手臂粗细的人骨香正幽幽燃烧,那甜腻中带着焦糊的香雾凝而不散,竟在空中拧成七条粗壮的锁链,狰狞地指向中央那座三丈高台。
这里是承心坛,大邺王朝香火最盛的祭坛,也是吞噬了无数无辜女子性命的血肉磨盘。
林晚昭将袖中那枚三寸长的引魂钉握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抬手,以一枚细如牛毛的听魂针,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左侧的太阳穴。
冰冷的刺痛过后,无数尖锐驳杂的声音如潮水般涌入脑海——那是三十六道被禁锢的怨魂,在地下深埋的香引铜管中发出的绝望嘶吼、无声呐喊。
她们的魂力正被强行抽取,顺着铜管汇向坛心,即将成为新一批“静心香”的养料。
高台之上,一个身披祭司黑袍的男人转过身来。
他手持一盏引命灯,灯焰并非寻常的橘黄,而是妖异的血红,将他的脸映照得如同地狱恶鬼。
正是礼部侍郎,崔明礼。
“我还在想,你会躲到什么时候。”崔明礼看着台下那抹刺眼的白色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你母亲当年像条丧家之犬一样逃了,你这个孽种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也好,听魂血脉天生就是最好的炉鼎,今日正好一并炼了。”
林晚昭没有理会他的叫嚣,一双沉寂的眸子,只是死死地盯着他手中那盏引命灯。
那是用她母亲的头骨制成的。
她一步步走上祭坛,脚步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崔明礼的耐心上。
她没有看他,而是将胸前那枚洗得发白的香囊解下,轻轻放在了祭坛中央那个布满繁复铭文的凹槽里。
“装神弄鬼。”崔明礼不屑地嗤笑,以为她要负隅顽抗。
林晚昭缓缓拉开香囊的束口,倾倒。
没有香料,没有符咒,只有一捧细密到极致的灰烬。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捧灰烬并未随风飘散,反而在空中诡异地凝滞住,然后慢慢舒展、变形,竟在幽幽的月光下,幻化出上百张模糊而痛苦的女子面容!
她们空洞的眼眶齐齐望向崔明礼,嘴唇翕动,发出了一阵仿佛从地底传来的、重叠在一起的低语:“我们……不祭。”
崔明礼的脸色终于变了,瞳孔骤然一缩!
这些都是历年来被炼成“哑魂香”的女子,她们的残念本该被香火彻底磨灭,为何还会在此刻现形?!
“妖言惑众!”他心中警铃大作,不再犹豫,厉声喝道,“点燃核心香鼎,立即行刑!”
一声令下,高台两侧的香炉中,两名被控制心神的香婆立刻将火把投向了中央那尊巨大的三足香鼎。
血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刹那间,整个乱葬岗的阴气仿佛都被点燃了。
强大的吸力自香鼎中传来,那百名女子的面容瞬间被拉扯得变形,发出了无声的尖啸。
就是现在!
电光石火之间,林晚昭猛地从袖中抽出引魂钉,狠狠刺入了祭坛地面上一道早已被她勘察好的、极其隐蔽的裂缝之中!
那裂缝之下,正是她耗费三年心血仿造的假炉心!
“嗡——”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地底传来,仿佛大地的心脏被狠狠地擂了一锤。
原本疯狂抽取魂力的三十六根香引铜管,流向骤然逆转!
被强行抽取的香雾怨力如同决堤的洪水,以比来时狂暴十倍的姿态,轰然倒灌!
“噗!噗!噗!”
高台边缘,那七名负责看守白玉残碑的香婆,身体猛地一震,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七窍之中便喷涌出混杂着香灰的黑色脓液,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崔明礼脸色剧变,他感觉到承心坛的根基正在动摇!
“是你!”他目眦欲裂地瞪向林晚昭。
林晚昭却对他视若无睹。
她拔出太阳穴的听魂针,用针尖在指腹上用力一划,殷红的血珠瞬间沁出。
她以血为引,将听魂针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响彻夜空的呼唤:
“《香嗣录》上的姐姐妹妹们,你们的名字,我烧给你们听!”
她清亮而决绝的声音,盖过了风声,盖过了阴魂的哀嚎。
“第一卷,赵秀英!”
话音落,一缕灰色的香雾猛地从那狂暴的烟气中挣脱出来,化作一只灰色的蝴蝶,奋力扑向清冷的月光。
“王婉君!”
又一只灰蝶飞出。
“陈月娥!”
“李素心!”
她每念出一个名字,就有一个被囚禁的灵魂得以解脱。
这些名字,是她母亲用生命换来的《香嗣录》正本上,用血泪记下的每一个牺牲者。
今夜,她要让她们,堂堂正正地回家!
上百只灰蝶在空中盘旋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