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皇帝北征阿鲁台的决心日益坚定,秦思齐的生活节奏,也随之被彻底改变,成了几乎日夜随侍君侧、参与机要的行军记室。
这一日,皇帝在乾清宫西暖阁单独召见秦思齐。
皇帝一身常服,负手立于巨大的北疆舆图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上面蜿蜒的山川河流标记,最终定格在漠北深处。
“北伐阿鲁台,势在必行。自丘武福全军复没,漠北诸部便以为大明可欺。去岁阿鲁台寇边三次,掠我边民数千。此患不除,北疆永无宁日。”
秦思齐摒息静听。他知道皇帝不是在询问他的意见,而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此番亲征,朕已调集京营、三大营及诸镇精锐五十万。”
“秦卿,北伐在即,千头万绪。朕需你,随军记录此役始末。起居言行、军中要务、山川地理、敌我态势、乃至将士功过、粮草耗用,朕要一份《北征录》。此事,交予你,如何?”
秦思齐旋即,躬身:“臣,遵旨!必竭尽驽钝,秉笔直书,不负陛下重托!”
郑烜微微颔首:“起来吧。朕知你素来谨慎,文笔亦佳。但这北征录,不同寻常。不仅要记功,也要记过;不仅要记胜,也要记败。百年之后,后人翻开此录,当能见此番北征之全貌,你可明白?”
这意味着自己要记录的可能不仅是皇帝的英明神武,将士的奋勇杀敌,还有决策的失误,后勤的混乱,士卒的疾苦。而笔下分寸稍有差池,便是滔天大祸。
“臣谨记。”他只能如此回答。
郑烜坐回龙椅,挥了挥手:“三日后,大军誓师。你去准备吧。翰林院的差事暂且交给旁人,从今日起,你专职随军记录。”
秦思齐再拜退出。走出宫时,春寒料峭的风吹在脸上,他这才发觉自己里衣已被冷汗浸湿。
三月二十日,北平郊外。
天低云阔,寒风猎猎,吹得旌旗哗啦作响。
秦思齐身着官袍,外罩一件御赐的玄狐裘氅,站在随驾文官队列中,位置靠前,能清楚看见前方祭坛上皇帝的身影。
五十万大军分五路列阵,旌旗蔽空,刀枪如林。
中军阵前,神机营的火炮、火铳排列整齐,黝黑的炮口森然指向北方。
祭坛高达三丈,上设天地牌位。皇帝郑烜身着金甲,外披斗篷,在高大祭坛前焚香告天。
司礼官展开黄绫诏书,声音洪亮:
“朕承天命,统御万方。北虏阿鲁台,狼子野心,屡犯边陲,杀我军民,掠我财物……”
秦思齐打开特制的硬皮记事簿。这簿子以厚牛皮为面,内页是上等宣纸,以丝线装订,共三册,每册百页。笔墨匣是工部特制,内有隔层,可防颠簸洒漏。他提笔醮墨,略一思索,写道:
“帝亲祀天地于北平郊,誓师北伐。六军齐发,旌旗弥野,锐气冲霄。神机火炮列于阵前,寒光映日。帝披金甲,登坛告天,声若洪钟……”
皇帝读完诏书,正高举酒爵,向三军将士致意。
五十万人齐声高呼万岁,声浪如雷。
那一刻,即便是个文人,他也感到血脉贲张。
祭礼完毕,鼓角齐鸣,大军开拔。
秦思齐随文官队伍登上一辆宽大的马车。车内已有三人:内阁学士杨文涛、胡广全,以及兵部郎中金铭孜。
马车缓缓北行,颠簸在初春泥泞的官道上。
杨文涛年过五旬,是随驾文官中资历最老者,此刻正就着车窗透入的光线阅读兵部送来的简报。
胡广全则闭目养神,眉头微皱,显然对这番远征不甚乐观。
金铭孜最年轻,不过三十出头,正兴奋地通过车窗缝隙向外张望。
金铭孜回头笑道:“秦侍读,你这差事可了不得,《北征录》将来是要入国史馆的。”
秦思齐苦笑着摇摇头:“责任重大,如履薄冰。”
杨文涛从简报中抬起头:“记录务求详实,但也要懂得取舍。哪些该详,哪些该略,心中要有杆秤。”
这话中有话。秦思齐躬身道:“还请杨公指点。”
杨文涛正要开口,马车猛地颠簸一下,几人都向前倾去。
外面传来车夫的吆喝和马匹的嘶鸣。胡广全睁开眼,叹道:“这才刚出北平,路就如此难行。待到漠北,不知要颠簸成什么样子。”
金铭孜接口道:“所以杨公才提出分段转运之法,在宣府、万全、开平设立粮草中转站,民夫分段运输,既可减轻劳苦,也能加快转运速度。”
杨文涛点点头,又摇摇头:“法子是好,执行却难。漠南春寒未退,民夫衣衫单薄,疾病减员已超过两成。更兼沿途时有鞑靼游骑骚扰……”他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