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一场罕见的暴风雪席卷了绥德州。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朔风怒号,卷着鹅毛大的雪片,砸在窗棂上噗噗作响,仿佛要将整个边城彻底冻结、掩埋。
就在这万物肃杀的天气里,一骑浑身覆满冰雪、人与马皆疲惫的驿卒,终于冲破了风雪的封锁,将那份檄文,送到了绥德州衙。
檄文是四皇子郑烜发布的,以“清君侧、靖国难”为名,洋洋洒洒数千言,痛斥朝中奸佞蒙蔽圣听、祸乱朝纲,声称自己乃太祖血脉,不得已起兵,以正社稷。言辞激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正统性与悲壮感。
又过了三天,又收到了朝廷的檄文。
秦思齐在温暖如春的书房里,逐字逐句地读着这二份辗转而来的檄文抄件,指尖冰凉。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白纸黑字的造反宣言摆在面前时,那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还是变得无比真切。
远在数千里外的北平,铁甲铮铮,战马嘶鸣,一个庞大的战争机器已经开动,即将把整个帝国拖入血与火的深渊。
消息如同风雪一样,无法阻挡地迅速在州城内蔓延开来。
起初是士绅官吏阶层的小范围恐慌,随后便如同瘟疫般传到了市井小民耳中。“打仗了!”“王爷反了!”“天下要大乱了!”
各种惊恐的议论和猜测在茶楼酒肆、街谈巷议中发酵,物价开始出现不正常的波动,尤其是粮食和盐,一些大户人家开始悄悄囤积物资,一股无形的恐慌笼罩了这座边城。
秦思齐与马犇密切注视着城内的动向。他们没有强行压制言论,那只会加剧恐慌。
而是由州衙出面,贴出安民告示,语气沉稳,只说是藩王作乱,朝廷自有应对,告诫百姓不必惊慌,各安生业,切勿听信谣言,囤积居奇者严惩不贷。
同时,加强了城门的盘查和街面的巡逻,卫所军士明盔亮甲,队列整齐地走过主要街道,那森严的军容本身,就是一种强有力的镇定剂。
几天后,最初的恐慌如同被风吹散的雪花,渐渐平息。百姓们发现,天并没有塌下来,日子还得照常过。
州衙和卫所稳如磐石,市面上的秩序也慢慢恢复。只是,一种更深沉、更隐晦的忧虑,沉淀在了每一个明白人的心底。
表面的平静之下,是紧锣密鼓的战备。
秦思齐与马犇都清楚,乱世之中,唯有自身实力才是最大的保障。
加修城墙、军械物资、加强军队训练——这三件事被提到了最高优先级。
城墙上下,再次出现了大量民夫和军士的身影。
不过这次,他们不是在修水利,而是在加固城防。
破损的垛口被用青砖和糯米灰浆牢牢砌好,低矮处被加高增厚,城门洞被包上了铁皮,增设了悬门和闸楼。
城外壕沟被重新挖掘拓宽,布下了铁蒺藜和陷坑。工匠坊里,炉火日夜不熄,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修复和打造着刀枪、箭簇、铠甲。
卫所的演武场上,喊杀震天。马犇摒弃了以往的花架子,完全以实战为标准,加大了训练强度。
步兵的结阵、长枪的突刺、刀盾的格挡、弓箭的齐射。骑兵的冲锋、迂回、骑射,每一项都要求达到极致。
与此同时,秘密囤积粮食的行动也在悄无声息地进行。赵家商行展现了其深厚的能量,通过多条隐秘渠道,将一批批粮食从关中、河东等地,化整为零,如同溪流导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运入绥德,存入了几处只有秦思齐、马犇等内核几人知道的秘密仓库中。
卫所的精干士兵伪装成各式人等,沿途押运护卫,确保了万无一失。看着仓库里日渐堆积如山的粮袋,秦思齐心中才稍稍有了一丝底气。
政务军务繁忙之馀,秦思齐并未将自己完全封闭在州衙和卫所。
时常只带着秦实诚,冒着严寒,踏着积雪,深入到州城周边的村镇走访。一身普通的厚棉袍,看起来象个寻常的士子或商人。
走进低矮的土坯房,看着百姓们围着燃烧煤的火盆取暖,询问他们过冬的柴火是否够烧,家里的存粮还能支撑多久,炭火价几何,冬日里以何物充饥。
看到大多数人家餐桌上多是粗糙的杂粮饼子、腌菜和稀薄的粥水,肉食是极难得的奢侈品。边塞百姓的坚韧与贫苦,深深地触动着秦思齐。一旦战火波及,或者边境有事,这些脆弱的生计将首先崩溃。
这些走访,让他更加坚定了必须守住这片土地,必须让绥德州在这乱世中活下去的信念。
而就在这个冬天,一个意外的消息,给秦思齐沉重的心情带来了一丝温暖的亮色,他的妻子白瑜,被确诊有孕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秦思齐正在批阅公文,手猛地一颤,笔尖在纸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墨痕。
愣了片刻,一种混杂着惊喜、茫然、以及更深重责任感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在这个动荡的时代,一个新生命的到来,是希望,也是牵绊。
立刻吩咐下去,让后厨单独为白瑜开小灶,每日必须有荤有素,尽量变换花样,确保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