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山亲率的主力大军到了!想到自己在汉军斥候那里所受的憋屈,心底更加压抑。
他深知时间紧迫,必须催促诚王尽快定下应对之策。
“臣已探明。”
李伯升凑近张士诚,低声道:
“元军确已全线撤退,至于汉军那边领兵者,正是汉王石景行本人!”
如此规模的军事行动,石山亲自领兵本在情理之中,张士诚并没有感到意外。
他也没有回头,依旧死死盯着南方那越来越近的汉军军阵,声音带着几分萧索和疲惫:
“伯升啊诸位老兄弟里面,就数你办事最是稳妥,思虑周详。眼下这般局面,进不得,退不得,依你之见,孤该如何应对?”
回城的路上,李伯升早已将各种可能性翻来复去掂量了无数遍。
正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对张士诚而言,当前最彻底,或许也是最能保全自身的策略,莫过于主动去王号,奉汉王石山为正朔,将张周政权的人马地盘整体打包,并入蒸蒸日上的汉国。
如此,他们不仅能得到汉王的正式庇护,摆脱夹在汉、元两大势力之间左右支绌的窘境,或还能保留一定的自主权。
将来若石山真能一统天下,他们这些早期加盟者,也不失公侯之位,荣华富贵可保。
然而,这“归附”二字,关系重大,牵涉到诚王的身家性命和所有人的前途。
这条策略,只能是张士诚自己痛下决心,或者由他最为心腹、地位超然如其弟张士德那般的人物才能委婉提及,可惜,张士德已经阵亡于山阳城。
李伯升虽然也是随张士诚白驹场举义的十八兄弟之一,但终究隔着一层,贸然劝主上放弃王位,轻则被疑心,重则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其次,则是采取相对缓和的策略,“让出”部分内核利益,比如将泰州等地“赠予”汉国,以此向汉王“借兵”或换取支持。
待日后赶走元军,收复更多“失地”,再图“迁都”他处,恢复元气。
明眼人都看得出,石山目前的战略重心在富庶的江南,对于淮东这片饱经战乱的地盘,兴趣相对有限,或许并不介意扬州北面存在一支可以操纵的抗元义军,作为汉国的北方屏障。
比如此番脱脱倾力南征,若非张周兵马在高邮死守月馀,极大消耗了元军的锐气和兵力,汉军就要直面脱脱大军,其治下内核局域难免遭受荼毒。
从某种意义上说,张周也算是为汉国挡住了最初的锋芒。
但张周政权以高邮为都,其起家的泰州城又深深嵌入汉军控制的扬州府腹地,尤如在汉国版图上钉入一个楔子,导致扬州防御体系极不完整,双方此前就曾因此摩擦不断,险些兵戎相见。
此前,张周尚可以己方兵力不弱,且汉军主力忙于经略江南、无暇北顾为由,与汉国虚与委蛇,乃至讨价还价。
可如今,石山亲率虎狼之师,一举击溃元军,解了高邮灭国之危,无论从道义恩情,还是从赤裸裸的实力对比出发,张周都没有了任何理由和能力再“守住”泰州(泰州还在元军手中)。
顺势将泰州“送”给汉国,卖个大大的人情,似乎是唯一明智的选择。
但这条建议,李伯升同样不能提出来。
只因张周高层内部,本就存在着“兴化帮”与“泰州帮”两大派系。诸如枢密吕珍、潘元绍等手握重兵的将领,皆是泰州籍人士,他们部属的家眷亲族也多在泰州,是其根基所在。
他李伯升乃是兴化籍,若在此刻建议诚王放弃泰州,无异于公开拆泰州籍将领的台,将有可能引发张周内部分裂,简直是自毁长城。
思虑再三,李伯升只能将皮球踢回给张士诚,小心翼翼地道:
“汉王搁置江南战事,亲率大军北上,硬撼脱脱数十万大军,解我高邮燃眉之急,于大周实有再造之恩。臣以为,眼下汉王御驾即将莅临高邮城下,于情于理,王上似乎应尽地主之谊。”
他这番话措辞极为谨慎,只提“尽地主之谊”,却并未明言是诚王屈尊前往汉军营中拜见石山,还是邀请汉王入高邮城相会。
但形势比人强,张周如今年弱势,又是被汉军救下的一方,哪有让恩人兼强邻的石山入城来见张士诚的道理?
他这番话虽未点明,用意却是再明白不过。
张士诚的目光越过垛口,投向南方。
汉军的先头部队已经清淅可见,黑色的铁甲反射着冬日惨淡的阳光,如一片移动的金属森林。
旌旗蔽空,刀枪如林,队伍行进间肃静无声,唯有千万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汇成沉闷的雷鸣,敲打着大地,也敲打着城头每一个守军的心弦。
虽然相隔尚有数里,但那数万百战精锐凝聚而成的冲天杀气,已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他张士诚行走江湖多年,贩私盐,闯码头,刀头舔血,什么大风大浪、危险场面没有经历过?
可面对城外这支军容鼎盛、气势磅礴的汉军,一股久违的寒意仍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升起,这绝非往日遭遇的元军地方部队或地方豪强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