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笑道:
“那你们可须得抓紧些时间。告诉康里平章,咱们该谈谈,该打打,两不眈误。若是等到我大军兵临杭州城下,和谈还未达成,这谈判的价码,可就不是现在这般了。”
待左答纳失里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迫不及待地随庆童使者离去后,侍立在石山身侧的记室参军孙炎忍不住上前一步,由衷赞道:
“元帅此策,甚为精妙!”
石山转过身,饶有兴趣地看向以文采和机敏见长孙炎,道:
“伯融(孙炎表字),你且说说,妙在何处?”
孙炎每日跟随石山左右,亲眼见到各地士子只要得了元帅赏识,便能得授官职,顿时摇身一变牧守一方,对比自己虽然居元帅近侍之位,暂时却没有什么大建树,难免心生进取之意。
近来,其人便常在军政事务上主动思考,发表见解,以求石元帅看到他在庶务上的长进。
孙炎略一整理思绪,清淅地说道:
“我军既已攻克嘉兴,兵锋直指杭州,省治城内必然人心浮动,恐慌日甚,最易滋生流言。
左答纳失里音频全无四月之久,生死不明,此番却突然全须全尾地返回杭州,此事本就极为可疑。庆童等蒙元高官,岂能不心生猜忌?”
在孙炎看来,石元帅释放左答纳失里,正是一步非常简单却异常高明的离间计。
天下人皆知红旗营“驱虏复汉”,对异族,尤其是蒙古和色目人高官,向来手段酷烈,有多少杀多少。秃思迷失、蛮子海牙等人皆已伏诛,无一幸免。
为何更早被俘的左答纳失里却没有被杀,不仅能安然存活数月时间,还能毫发无损地回到杭州?
你说你忠于朝廷,从未向贼人低头,更没有跟石山勾结,骗傻子呢?!
“然而。”
孙炎继续分析,道:
“在没有查明此事真相,且得到元廷明确授权之前,庆童定然不敢擅自杀害一位品秩如此之高的蒙古高官,最多只能将其软禁审查。
而左答纳失里此前曾多次统兵,征剿过方国珍和徐宋兵马,在军中的部旧、心腹必然不少,绝非可以随意揉捏之辈。时日稍长,庆童的猜忌和左答纳失里的自辩,必生龃龉,乃至冲突。”
孙炎眼中闪着光,仿佛已经看到了杭州城内的混乱,道:
“届时,我方只需稍加撩拨,譬如散播些流言,或制造些许事端,便能令杭州元军内部互相猜疑,指挥失灵,甚至自相攻伐!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之上策!”
“哈哈哈!”
石山听罢大笑,他此番释放左答纳失里,确有顺势而为、将这颗“废子”再利用的意图,也乐见此人能扰乱杭州人心。
但他深知,战争的胜利,绝不能寄托于敌人的愚蠢和内乱上。
石山拍了拍孙炎的肩膀,既是肯定其思考,也是点拨其思维,道:
“伯融能看到这一层,用心了。放左答纳失里只是一步闲棋,但最终能掀起些许波澜还是石沉大海,还得看庆童与左答纳失里‘配合’得如何。
乱世争锋,终究要靠实力说话,战场上的胜负才是根本。权谋机变,不过是辅助战略目标实现的手段,可为之,却不可恃之。杭州乱与不乱,都不会影响我军按既定方略,继续进军,廓清浙北!”
孙炎追随石山日久,深知元帅用兵务求稳健,从不将希望寄托于对手的失误上。他方才一番言论,更多是为了展现自己的见识与价值。
此刻,见石山点出关键,他当即收敛神色,躬敬地行礼道:
“元帅见识深远,属下受教了!”
打发走左答纳失里这步“闲棋”后,石山的主要精力依旧集中于安抚新附百姓,稳固后方统治。
前些时日,胡大海等将领在石山的明确授意下,以雷霆手段清理了一批民愤极大的贪官污吏及其依附的豪商大户,抄没其家产,初步打破了旧有的利益格局,也空出了不少职位。
现在,就该“论功行赏”了,安插那些通过自身行动证明合作诚意、纳上“投名状”的士绅进入基层管理阶层的时候。
乱世,意味着旧秩序的崩塌与新秩序的重建,是不可测的危险,亦是巨大的机遇。
既得利益者面对这种时代洪流,选择各不相同:
有死抱权财不放、试图顽抗到底者;有认清现实、选择低头合作者;亦有那等野心勃勃、主动投身乱世旋涡,意图攫取更大利益者。
正在松江府方向作战的抚军卫,便遇到了以上第三种情况。
松江府地狭城少,仅辖华亭、上海两县,元军防守力量相对薄弱。
抚军卫进军途中遇到的最大难题,并不是敌军节节抵抗,而是此地密如蛛网的水系河道,迟滞了大军行进和物资转运的速度。、
以至于当常遇春主力已攻陷嘉兴路治所嘉兴县时,抚军卫才堪堪进抵松江府治所华亭县城下。
都指挥使邵荣亲临前沿勘察后,判定华亭守军兵力薄弱,且士气低落,只需投入抚军卫部分兵力便可攻克,不愿因这座小城眈误整个东线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