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不能恤之爱之,如今要尽为秦卒矣。
魏治所不知道的是,他所赞扬感叹的军队正在被赢成蟜挑着刺。工坊环环相扣的协作制以及农庄的集体劳动制可以让他们拥有更高的纪律性,就像戚继光喜欢矿工当做兵源是一个道理,因为在矿下不听招呼是真能害人害己的。
令行禁止则事半功倍,旁的如健壮的体魄,精良的兵器都可以后天补足。但模拟到底是赶不上实战。比起魏治所统率的纯老卒,他的兵还是差了些历练。
还没短兵相接呢,就有两个人因为紧张划伤了自己。“主君,受伤的人都安顿好了。“甘罗骑着小马自后方赶回,与嬴成蟜并辔,恭敬地回应道。
嬴成蟜保持着拔刀的姿势,口中问道:“伤势如何?军心士气可有动摇?”“都不严重,只是划伤而已。两人在包扎时都积极请战,说是因此小伤缺席会被笑话。”
不等嬴成蟜做出回复,隆隆的马蹄声就已至近前,看着足有四五百骑,声势极为骇人。
而面对如林的戈矛,骑兵们不由放缓了速度,渐渐停了下来,选择远远对峙。
马的耐力并不强,若是防线还未组织好,鼓足余勇冲进来占便宜肯定是毫不犹豫。
但若是防线完备,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毕竞成熟的骑兵值钱,战马更值钱。非国战决死,是不可能轻易抛却的。
也正因对面这些骑兵的举动,令某些人生出了不该有的幻想,弱弱道:“停而不攻,莫非是前来迎接我等的边军?”正在给手中弩机上弦的甘罗看向发声之人,因其人是姚贾的从随,这才忍住扣动扳机,送此人下九幽的冲动。
但姚贾也不是糊涂人,抬手就是一马鞭,将发声之人抽成了滚地葫芦。“我打你个动摇军心的蠢货,也不动动你那满是水的脑子想想,若是边将出迎,怎么会不打旗号,不派斥候先行接治!如今相见,更是大举刀兵,你见过有这般胆大的边将吗!”
从随的痛呼驱散了部分胆怯之人心中的侥幸。既然来者一定是敌人,那也就不用奢望有惊无险,干到底才是唯一出路。魏治在观察了一会儿后,也打马来到嬴成蟜身边,面露难色道:“看样子并不像流窜的盗匪。”
成皋等地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三易其主,先是韩,再是秦,如今又属魏,权力的交接覆盖需要时间,所以必然会出现真空地带。而权力天然厌恶真空,官府一时未能抵达的地方,肯定会被民间组织自发填满,出现盗匪属平常事。
但既属盗匪一流,组织与纪律跟不上,哪像眼前之敌,颇通进退之理。嬴成蟜取下挂在马鞍一侧的小弓,自箭囊中抽出一支特制的响箭,张弓指天,笑道:“是与不是,打过就知道了。”随着嬴成蟜一声令下,辅兵们立刻掀开了三辆大车上覆盖了一路的黑漆雨布,在魏治愕然的目光中将其中满满当当的弩机与弩箭分发下去。秦弩因为已经实现流水线生产的缘故,蹶张士(指用弩的士兵)冠于七国,嬴成蟜这个秦国公子手上有些弩箭实属正常,可这么多弩箭,暴起发难说不得能从内夺下大梁的一扇城门……
这到底是质子还是祸害啊!
但此时魏治的惊讶纯属多余,因为分发到弩箭的士卒已经娴熟地以膝顶弩,双手上弦,而后搭上箭枝,利用望山进行瞄准。“咻一一"嬴成蟜箭矢冲天,空气灌入箭尾镂刻的孔洞中,发出尖锐的气音。“放!"紧接着梁茂一声大喝,箭如飞蝗,遮天蔽日。以膝搭配双手上弦的口口拉力在二至四石之间,射程可达二百步。对面的骑兵显然也没有想到赢成蟜会有这么多弩机,饶是在听到响箭声音后立刻分散队形,但还是吃了大亏,结结实实用脸接了一轮箭雨。有人被扎中了面部躯干,捱不住痛栽倒在地,也有些箭扎在了马身上,使得马儿开始发狂乱跑,搅乱阵型。
但更多的人好好活着,眼睛最尖的梁茂甚至能看到有些骑士满不在乎地拔下挂在衣服上的弩箭,碎裂的衣物下隐见铁甲的幽光。以有备打无备,嬴成蟜这一轮取得的成果不可谓不大。多了不说,至少这一轮下去就废了敌人百分之七八的有生力量。但取得如此成果的嬴成蟜非但没有高兴,反而脸色愈发凝重。因为以这年月的军队的战斗意志,伤亡率达到十分之一是撤退、五分之一会崩溃,三分之一意味着失去作战能力,不出意外的话会被全歼。盗匪不过是初级的暴力组织,一般而言纪律是比不过军队的,所以在出现百分之七、八的伤亡率后,最该出现的情况是撤退。但这些人非但没有退,反而是积极救治伤员,争先恐后毙杀惊马,试图重整队形进行下一次进攻。
嬴成蟜眯起了眼睛,问魏治:“治兄,魏国可有如此勇悍之军?”魏治摇头:“连年失地,国中骑兵已然不丰,似此等勇悍者不过数千,且尽为王上心腹股肱。
“王上应是舍不得派出他们,而且从身形来看,我未见有相熟者。”嬴成蟜拨了一下弓弦,无悲无喜:“看来我的对头比我想象中要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