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真切丶刻骨铭心?
“江大人年仅十七,据说孤儿出身,少年时寄居在薛府。
未曾听闻他有何类似我等这般困顿潦倒的经历,怎能————怎能将这份寒士的苦楚写得如此入木三分丶感同身受?
仿佛他曾在我这破屋里住过一般!”
张生心中涌起巨大的敬佩,夹杂着难以言说的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丶被深刻理解丶被代为发声的巨大慰借与激动,眼框竟有些湿润了。
“他说出了我等积压心底多年丶想说却不敢说丶也说不出的话啊!
这才是真正的为民立言!”
今夜,从魏府出来的这些中下层官员和清寒门客们,在各自的归途与陋室中,不约而同地意识到,魏公方才在书房中深谋远虑的“朝堂平衡”丶“权力格局”丶“势力划分”,固然是庙堂之高者必须权衡的军国大事。
但对他们这些每日需要为柴米油盐丶房租炭火费心,需要面对妻儿期盼又愧疚的目光的“寒士”而言,江行舟这首诗,触碰到的却是更根本丶更切肤的生存问题与精神归属!
一个能够如此精准体恤下情丶深刻理解民间疾苦丶并将之升华至悲泯天下苍生境界的官员,才是他们内心深处真正渴望的“父母官”与精神领袖。
江行舟能写出这样的诗篇,至少证明他心中有民,懂得民间疾苦,其胸怀与格局,与那些终日高高在上丶只顾争权夺利丶不知柴米贵的世家权贵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不知不觉间,一种微妙的情感天平,开始在他们心中悄然倾斜。
尽管他们此刻依旧感念魏公的知遇之恩,依旧需要遵循官场的明规则与潜规则,依旧会为魏府的利益出谋划策,但一颗名为“认同”丶甚至“向往”的种子,已因江行舟这首直击心灵丶替他们喊出千年积郁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悄然埋入了心田深处。
他们开始隐隐期待,若江行舟这样知晓民间冷暖丶胸怀天下寒士的人,将来真能执掌大权,登阁拜相,是否会为这高昂得令人绝望的房价丶为无数象他们一样挣扎在帝都生存在线的寒门士子的安居之梦,真正去做些什么?
是否会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丶更贴近他们这些“寒士”期盼的改变?
这一夜,洛京城中,不知有多少与王官员丶张门客境遇相似的中下层官员丶
清寒士子,在各自简陋的寓所丶嘈杂的大杂院丶或者清冷的客舍中,于灯下,或连灯都舍不得多点一刻,反复吟诵丶咀嚼着《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每一字每一句,心潮澎湃,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江行舟这个名字,连同他那“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宏愿与悲泯,已如同烙印般,深深镌刻在他们心中。
这无形无质丶却重逾千钧的人心向背,正在这深深的夜色里,悄然汇聚丶流淌,无声无息地改变着洛京城乃至整个大周权力格局最底层的底色与根基。
而此刻或许正在某处安歇的江行舟,大抵并未全然料到,这首发于至诚丶忧国忧民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不仅在文道上再次成就了传天下的辉煌,更在现实波谲云诡的权谋场中,于无声处,为他赢得了远比任何高官显爵都更为牢固和宝贵的——士子民心之基石。
塞北的风,是带着齿刃的。
一年到头,卷着糙烈的黄沙,呜咽着刮过这片贫瘠的土地,将天地间最后一点温软气息也吞噬殆尽。
在这片被遗忘的苦寒之隅,唯一能称得上“城”的,便是那座由低矮土坯胡乱垒就的寒县县城。
墙垣颓败,坍塌处用荆棘和碎木勉强堵塞,象是久经战火与风沙凌虐后留下的疮疤,无声诉说着此地财政的枯竭与民生的凋敝。
县衙更是寒酸得令人心酸。
几间灰扑扑的瓦房凑在一处,门楣上那块书写着“寒县正堂”的匾额,漆皮早已斑驳剥落,露出里面朽木的枯槁本色,在风中微微晃动,发出吱呀的哀鸣。
此地毗邻边境,零散的妖蛮部落时常如鬼魅般越境劫掠,百姓朝不保夕,赋税自然年年拖欠,官府库房里能跑耗子,已是常态。
县衙后堂,一盏昏黄的油灯摇曳着,勉强驱散着一隅黑暗。
破旧炭盆里,仅有的几块劣炭苟延残喘地吐着微弱的火星,寒意依旧如同附骨之疽,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里钻进来。
新上任的县令顾知勉,正对着一卷边角磨损严重的户籍册籍蹙眉凝神。
他年约二十许,面容却已被边塞的风霜过早地刻下了粗糙的痕迹,肤色黝黑,唇瓣干裂。
眉宇间依稀可见读书人留下的清俊底子,但更多的,却是被繁杂政务和沉重压力碾磨出的疲惫与忧悒。
他身上那件七品补子官袍,浆洗得已然发白,肘部用同色布料仔细缝补的痕迹,在灯下若隐若现。
“县令大人,”一旁的县丞,一位在当地招募丶鬓发皆白的老吏,小心翼翼地捧上一碗热气微弱的粗茶,声音带着此地特有的沙哑。
他尤豫了一下,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试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