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不过是骗局,只要骰子还在转,演员就会继续说谎。
昏黄的油灯在微光中颤动,晨星时报社静得仿佛死者的心脏——旧式印刷机伏在角落,如一口封存的棺,铅字架上复着厚厚油墨灰尘。
空气混杂着古纸的干涩与徽菌的甜腻气息,象一缕从尘封年代爬回来的呼吸。
墙角那张泛黄的星图轻轻抖动,仿佛在某个不可见的维度里,正有人用指尖拨动它的经纬。
星轨的线条缓缓扭曲,似被看不见的手悄然改写——每一次偏移,都在重绘某个尚未上演的结局。
司命坐在主编室那张老旧的橡木书桌后,指间转动着一枚骰子。
它通体漆黑,边角磨损得不似用来博弈,更象是用千百年的指甲刻下的命运残片。
骰面无点数、无文本,只有几道深不见底的裂痕,如同通向异域的微型裂口,在灯光下泛着细微而黯淡的光。
每一次转动,都会发出柔软却脆弱的撞击声,像无声的审讯——在问谁将为下一幕负责。
“喀哒——”
门缓缓开启,一阵带着冷意的风先于脚步漫入室内。
门框之中,那袭白金皇袍与星图的光辉几乎融为一体。来者的身姿挺拔,目光如冷冽的权柄,带着神只审判的无形威压。
“你知道我会来。”她的语气平静而冷,象是在宣告审判,而非开启对话。
“当然。”司命唇角微扬,手中的骰子在桌面停下,他却懒得去看那无面的结果,
仿佛投掷的意义本身即是胜利。“你向来喜欢在帷幕升起前,抢先翻阅剧本。”
“剧本?”梅黛丝向前一步,眸光中闪过一瞬细微的光芒,尤如裂冰中跃动的火星。
“你称这座城市的动荡为剧本?称那无名者、疯子、谣言、鲜血、神只、黄衣称这一切为表演?”
司命不答,只是抽出一份印刷样刊,摊在两人之间。那是即将发行的晨星时报特刊,刊头赫然印着:
“你真是个不敬神的弄臣。”
梅黛丝的目光在纸上停留,带着冷冽的审视,“你想用剧场腐蚀王权的根基,让信仰自行崩解——让这座城在你的墨迹中相信自己疯了。”
司命抬眼,神情近乎温柔,仿佛注视一位迷途而倔强的旅者。
“你误会了,陛下。”
他的声音低缓,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温度,“我不必让阿莱斯顿发疯——我只是掀开它一直戴着的面具,让它照照镜子。”
这句话如一枚钉子,钉入两人之间那仅存的理智屏障。
梅黛丝走到窗前,窗外的血月在夜色中露出半轮轮廓。
她缓缓摘下金色手套,露出那枚“繁育圣母”秘诡戒指。戒面流淌着乳白色微光,仿佛在她的血脉中延伸出无形的经纬。
“你编织的是谎言。”她的语调沉稳而笃定,“而我持有的是神圣的真理。”
司命合上报纸,像合上一段荒诞剧的残卷。
他的眼睛在灯下幽深如渊,藏着无数已经演过又被遗忘的剧目。
“你的真理太重了,陛下——重得足以压死真相。”
他微笑着,低声补上一句,“而我,只给人们一个他们愿意相信的谎言。”
沉默延伸,像拉长的幕布,遮住了两人之间的风向。
“这不是对话。”梅黛丝终于开口,低声道,“这是挑衅。”
“你说得对。”司命缓缓起身,整理袖口的动作如同为一场首演做最后的礼仪,“这是开场。”
窗外的风骤然升起,墙上的星图剧烈晃动,在光影交错间,某个模糊的黄印短暂浮现,又悄然隐没。
骰子在桌面上轻轻一跳,发出最后一声清脆的响:
“喀哒。”
——第二幕,已然在无声之中拉开。
“我曾以为你只是异端。”
梅黛丝的声音清冷悠远,像敲在穹顶上的钟声,空灵中透着不可置疑的威压。
她立在灯影之间,金发与白袍沐在黄油灯的光下,折射出一种近乎圣象的辉辉。
那枚像征“繁育圣母”的秘诡戒指在她指间微微震颤,发出细不可闻的低鸣,仿佛戒内的意志正在本能排斥司命的存在。
“但现在,”她转身,目光审视着这间光影交错的主编室,
“我开始怀疑,你是不是根本不属于人类。”
“你是谁?”她问得直接,不再掩饰真正的疑问。
“一个赌徒。”司命答得不假思索,礼貌的微笑象一层薄冰,
恰到好处地覆盖着某种令人不安的深渊。“一个把命运当骰盅摇的可怜人类。”
梅黛丝眉梢微挑,寒意裹在声音里:“别用这种廉价的讽刺回应我。”
“好吧,那我换个说法。”
司命慢慢坐回椅中,双手交迭于胸前,语气平缓而笃定,
“我是千面的使徒,黄衣的编剧,深渊边缘的观众。你想选哪一个答案?”
梅黛丝沉默,象是在辨别这是不是某种精神污染的试探。
片刻后,她只吐出两个字:“你疯了。”
“当然。”司命的声音轻得象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