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婴很不喜欢二姐说话的语气。一口一个捡妹儿就不说了,还口口声声叫老汉,生死这样冷冰冰的字眼也是搭口就来。老汉虽然也是父亲的意思,许多人也习惯这么叫自己的父亲,但小婴就从不这么叫,觉得这样称呼是对父亲的不敬。
小婴又把看不懂的胸片装进纸袋里,若有所思地问道:“二姐,爸爸这病,哥哥知根知底吗?”
“嗨,你快别说他了。他就是个忤逆子,老汉就算今天就死翘翘了,他也不会管的!”
一提起哥哥永福,二姐立马就把鼻子气歪了。
小婴越发不明白了,怎么哥哥突然就变得这么不招家里人待见?在小婴的心目中,哥哥一直就是个憨厚老实的人,不爱说话,也没啥爱好,对谁都冷冰冰的。过去在家里,整天除了干活就是睡觉,要不就一个人到山上去瞎转悠。
前两年,后山的一个砖厂到他们这山沟来招苦工,大伙儿都说烧砖那活不是人干的,一般人根本吃不下那苦,所以没人愿去,最后只有哥哥去了,这一去就吃住在砖厂里,两三个月才回家一次,每次回来都固定给家里二十块钱,父亲曾经问他每月挣多少,他说,就够吃饭。父亲不再多问,心想,自己这儿子胃口大,能给家里省份口粮也是一份不小的功劳。
太老实的哥哥是父亲的心头肉,也是父亲的心病,父亲时常为他唉声叹气,担心他太过老实,一辈子找不着老婆。
哪曾想,老实的哥哥这么快就娶了老婆成了家,眨眼间都要当爹了。
按说,哥哥成婚是个好事,家人该为他高兴才是,可是小婴发现,爸妈和二姐都对他意见不小。父亲虽然没说啥,但小婴能感受到,父亲对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很失望,母亲就更不用说了,那眼神恨不得杀了他,二姐对这个哥哥也是没一句好话。对大腹便便的嫂子,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小婴忍不住想知道内情,她很想知道哥哥究竟怎么了,咋都这么恨他。
“怎么了?哼,他精明得太过分了!”二姐停顿了一下,看着小婴说道,“你看老汉都病成啥样了,他管过吗?顾过吗?要不是你时常寄点吊命钱回来,只怕老汉坟头都长青草了!”
“究竟是咋了呀?你倒是说详细点啊!”小婴都有些急了,她很想立马搞清楚,哥哥究竟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二姐咬着嘴唇,望着屋顶,沉默了两三分钟,才一字一顿地骂了一句:“他杨永福迟早要遭报应!”
小婴不再插话,静静地注视着二姐,等着她说下去。二姐又沉默了片刻,长长地叹息一声,才慢慢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哥哥永福自打进砖厂以后,跟家里的联系就越来越少了,两年时间里,只给家里交了一百多块钱。家里其实也没说啥,只以为他太老实,容易被人算计,本就挣不了几个钱。
哪知道,真正被算计的,是他的家人。
今年刚刚过完大年,永福突然从砖厂回家,说他找到对象了,女方叫朱碧,是外地的,现在跟他在一起干活儿。
家里人自然喜出望外,奄奄一息的父亲听到这个好消息,开心得老泪纵横,叫他立马把人带回来,该咋办就咋办。
当时,小婴刚刚给家里寄回八百块钱,因此父亲说这话还是有点底气的。
哪知道永福却说,女方是结过婚的,还生过一个小孩。人家也不在意男方家的条件,甚至办不办酒水都无所谓。只要求男方给她千儿八百的彩礼钱,算是一个态度而已。
父母一听,刚刚的那点儿高兴劲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这倒不是为钱的事,老两口都在心里嘀咕,自己的儿子再不济,也是个原装小年轻啊,咋能去找个二婚嫂呢?这要让村里人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
永福察言观色,猜透了他们的心思,信誓旦旦地对他们说,他只在乎这个朱碧,别人咋说随他们说去,他不在乎。他还说,这个二婚嫂还是砖厂老板娘牵的线,他要是得罪了老板娘,只怕他在砖厂就没法呆了。
见永福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再看看自家这空荡荡一贫如洗的老屋,老两口立马就泄了气,觉得有人看上永福就很不错了,如果做父母的硬要插上一杠子,只怕错过了这一次就难保还有下一次,再说了,女方要求又不高,娶回家还花不了几个钱,因此,父亲虽然心里别扭,仍然把家里仅有的八百块钱都交到了他的手里。让她抽空把新人带回来跟大家见个面。
没几天,永福一个人回来了,把一本结婚证扔给父亲看了看,就说:“爸,我们分家过吧。朱碧说你们同意分家她才到我们家来。”
父亲一听,立马就懵了,他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听说过这等事儿,哪有新媳妇还没进门就嚷嚷着要先分家的?
父亲浑浊无神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儿子,拿着结婚证的大手也有些微微颤抖。过了好一会,父亲才用微弱的声音问道:“分了家,你让我们咋过?”
父亲这卑微到尘埃里的语气,并没有打动儿子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