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扭地蜷起腿,枕在沙发扶手上。
目光前方,阳台的玻璃门后,祖师香案点燃了一支香。
张冲跪在蒲团上,静默地,一动不动地跪着。
这一刻,何一晓的心中有所触动,眼眶忽然发热。
月光从年轻人肌肉匀亭的身躯流淌过,晶莹洁白,如新嫁娘的白纱。
一支香燃尽,他才开口。
“你在做什么?”
张冲先是抬了抬头,确认香炉已无火星,才转身走过来,掩了掩他的睡衣领口,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有发热,有哪里疼吗?我给你上过药了,先不要乱动。”
何一晓忍住流泪的冲动,故作淡定。
“你也没有那么厉害。”
他以为张冲会再次跳起来,但没有,他只是笑了笑,坐回沙发上,抱起何一晓,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我看你每一次之后……都去那里跪着,我以为是什么固定仪式。今天你不舒服,我替你跪。”
“没有不舒服。”何一晓推了推他:“不是这样的,你别乱来。”
“啊? 那我理解错啦?”
何一晓笑起来,刚才的一点情绪波动就这样自然地平复了。
“我是……不想自己太沉迷。”
张冲简直好笑,无可奈何的何,就是你何一晓的何吧?
“全世界的土象星座都应该被送去秘密基地攻克高精尖项目,如果能实现,人类很快就能够征服宇宙。”
何一晓呆了呆。
“我不信星座。”
“祖师也拿你这种书呆子没办法。”
“谁是书呆子?你是。”
何一晓翻了个身,扶着张冲的肩膀起身,目光就落在沙发后面柜子里的某一个格子,那里有一个自动播放的电子相册。
“那个,你拿过来。”
相框的显示屏和平板电脑的尺寸相当,里面存储了一千多张照片,全部是何一晓的家族照。
很多很多张都是一大家子人,个个衣着光鲜,甚至能看出某种统一,像是有谁规定了今天出席的着装要求似的。有些是在宴会厅,有些是在花木葱茏的水榭庭院,有男有女,有老人,但是很少见有小孩,唯一的一个,是朋友带来的小朋友。
“你家没有小孩子吗?”
“二十岁以下的,没有。”
张冲搂着何一晓的脖子亲亲他的额头。
“那我原谅你了。”
倒也说不上心酸,他就是有点不解。
“你有没有想过要一个你自己的小孩?或者你自己生的,或者领养的?”
何一晓干脆利落地摇头。
“想过,不要。”
“为什么啊?”张冲真的有点遗憾了:“你的基因这么好,你的孩子一定又漂亮又聪明。”
“除非医学技术发达到能够实现任意两个人繁育后代,否则,我没有这种打算。”
何一晓翻到一张很老旧的双人照片,是一男一女,都漂亮又高挑,而且长得很像。他们站在一副未完成的巨幅宫殿题材的画作旁,手牵着手,像是走向拍摄者,是被无意之中拍下的一张合照。
这位女士真的很美,是刻板印象里的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满身书卷气,笑容温柔平和。但彼时,何一晓面容尚青春,而这位女士却已花白了头发。
张冲想去抚摸,手悬停在屏幕咫尺之间。
“堂姐,比我大两岁,叫做何荧。”
不需要继续追问,何一晓自己娓娓道来。
堂姐自幼在英国长大,在一家教会学校读书,一直醉心中国古典文化,尤其对古建筑十分痴迷。她休学两年,去山西临摹寺庙建筑,就在那里结识了一个古建筑保护ngo组织的志愿者,两人志趣相投,结成伴侣,很快有了孩子。
但当时何荧只有十七岁,这件事她就隐瞒着,没有对家里说。
当时对于古建筑的破坏和盗掘十分猖狂,藻井、花窗、牛腿、雀替甚至于檐兽,都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
有外地流窜来的团伙要偷窃古建筑构件,何荧的爱人挺身而出,和歹徒发生了正面冲突,伤重身亡。
而当时,何荧刚刚生下孩子,还没有满月。
“哇塞,这人有谱没谱啊?先是拐带未成年少女,又不顾老婆还在坐月子,出去跟人干架……”
张冲气得不行,拍拍何一晓:“你别粉饰太平,这就是个渣男!”
何一晓接过他的手,握住。
渣男也好,什么也罢,他已经死了。
更糟糕的是,他不是本地人,家里是贵州山区的,也没什么家人,只有个父亲还是继父,人家明确告知没有能力负责。
何荧当时又痛苦,又不敢让家里知道,只能给在南京的何一晓的父亲写信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