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的声音哑且尖细,仿若利器划过心头,云意殿大而阔,地面青石砖泛着阵阵冷意,黛玉却觉眉间沁出一层湿意,一颗心忽而怦怦直跳起来。也不知怎地,她眼前不住晃过清晨辞别时,萧姨娘嘴角的欲说还休,仿佛有千般言语,最终却含泪只化作一声长叹。
“松阳县县丞安比槐之女安陵容,年十五。”
随着那唱喏,她忽而镇定起来,上前两步,盈盈拜倒,垂首道:“臣女安陵容参见皇上皇后,愿皇上万岁万福,皇后千岁吉祥。”
皇帝仿佛咦了一声,道:“看着倒是不俗,走上前来。”
黛玉依言走上两步,又听皇后命她抬起头来,只得目不斜视,微微抬头。便听皇帝又问:“可曾识字?”
黛玉仍轻道:“臣女愚钝,只读过几本书,些许认得几个字。”
皇帝笑问:“都读过什么书?”
“回皇上话,只念了四书。”
皇帝更是哦了一声,问道:“常言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竟读书识字,岂非本末倒置?”
黛玉略一思量,便回道:“臣女父亲常说,读书使人明理,生在贤德之家倒也罢了,如臣女这般驽钝,即无贤德,若再不知晓些粗浅道理,岂不眼盲心盲,累及父母?因此便捡了四书为臣女启蒙。”
皇帝拍手笑道:“安比槐倒是个有见识的。即读了四书,想来诗词也通,便将你从前做过的诗词念一首来。”
不带她答,便听皇后在旁笑说:“小门小户,能读书识字已然难得了,如何能做的诗?”
皇帝却笑:“皇后却是不信?”也不知皇后如何动作,皇帝又道:“我观此女举止言谈皆是不俗,且又有这般见识,想来安比槐定下了一番功夫教导,诗词原就是末道,怎肯落下?”
皇后道:“皇上洞若观火,臣妾自愧不如。”随即和颜悦色吩咐下来:“既如此,你便将从前做过的诗诵一首来。”
黛玉之前一番话毕,已是冷汗涟涟,此刻匆匆忙忙,脑子里忽地显出上辈子贤德妃省亲时她替宝玉做过的那首《杏帘在望》来,除此以外,竟无旁物,只得拿来凑数。
云意殿中虽阔,她的声音倒还算清晰,一时吟毕,皇帝喜道:“果然很通,竟是个难得的才女。”
皇后忙吩咐左右下去:“还不记下名字留用。”
黛玉心中一紧,也不知是苦是甜,只俯下身子谢了恩,便退至一旁,静等这班秀女见驾完毕,按照预先引导太监教的,无论是否中选,都叩头谢恩鱼贯而出。
与黛玉同列的除她以外,再无留牌子的,是故出得殿来,几人略略恭贺一番便自有出路,而她这边早有大宫女候着引领出宫。
毓祥门外萧姨娘正翘首以盼,远远见着她,先是一怔,随即飞奔而来,只拉着她一双手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待听了那宫女说已然得选,面上先是一喜,忙双手合十,连声念着菩萨保佑,继而眼角一红,摘下肋间帕子擦了擦眼角,才笑着谢了那宫女,又赏了她一锭银子,便扶着黛玉上了马车。
早晨来时,黛玉还不觉路途遥远,此时却仿佛历经长途跋涉,已然到了力竭之时,撑着上了马车,便窝进萧姨娘怀里。有过堂风吹起帘子,她朝外望了一眼,红彤彤的日头斜倚着宫墙,半片天皆披着红霞,那金碧辉煌的紫禁城仿佛置于火海之中。有归雁成群飞过,却仿如飞蛾扑火,顷刻便消失在一片红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