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来，程曦在她心中都是温和慈爱的舅舅，比粗犷严厉的父亲还要亲切，可谁承想有一日自己竟要回来算计于他？
她真正的目的是帮助云桑遗民复国，并且为贺钧书报仇，而这都和俞贵妃无关。
何况程曦是西辽人，于情于理都不该把他牵扯进来。
可如今除了他，还有谁能让不不可一世阴晴不定的顾若云有所牵绊？
“你娘葬在何处？”程曦忽然开口，试探着道：“我们……能否把她遗骨接回来好生安葬？”
他语声微变，竟似要落下泪来，哑声道：“她这辈子颠沛流离，受尽苦楚，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如今，我只想带她回故乡。”
朝容跟随贺钧书离开盛宁后再未回去，程曦这个问题她竟一时无法作答。
可俞慕怜死在慕容翟之前，以慕容翟对她的宠爱，身后事自会有交待。但她身份特殊，到底不是名正言顺的后宫妃嫔，应该不会葬在妃园吧？
还不待她开口，程曦忽然道：“阿容，你何时动身？舅舅跟你一起去吧？”
朝容吃了一惊，再不敢犹豫，急忙敛衣跪下，肃然道：“阿容此番来见舅舅，是有要事相求。”
程曦满脸疑惑，赶紧扶她起来，好言道：“孩子，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些年我早就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了，我们之间无需这般客气，你有什么事要舅舅做，直说就行了。”
朝容满腹羞惭，咬着唇低声道：“如今北燕政局不稳，内讧在即，慕容翰倒行逆施不得人心，又与诸兄弟起了冲突，正是大好时机。我已求得大长公主首肯，准备让沉沙河驻军有所行动，借机给北燕朝廷施压。但她有个条件……”
程曦到底是长辈，她有些难以启齿，不由得顿了一下。
“沉沙河驻军？”程曦激动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吧，这些年负责边防的还是至刚和至勇，原本按规矩早该回朝了，但……”
他叹了口气，有些惭愧道：“这俩孩子都是受我连累，本该有锦绣前程，如今却只能在边关受风霜之苦。”
朝容心下愈发为难，她有些明白了，顾若云想必也以让程氏兄弟的前途要挟过程曦，但却没能如愿，便一直不肯调他们回来。
她开始忐忑起来，也后悔之前的轻率，那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不想程曦却开始追问，“你刚说的条件是什么？此等军国大事并非儿戏，她竟也能如此轻易应下来？”
朝容无法再隐瞒，只得硬着头皮道：“她说……想和您……修成正果。”
程曦愣了半晌，不觉老脸通红，苦笑道：“阿容，真是对不住，恕我无法答应。”
朝容心里虽难掩失望，却也知道此事无法强求，否则顾若云何至于执着成这样？
“别的事都好说，但唯独这一件例外。”程曦面色羞愧，语气哀伤道：“早年间我与你娘有过婚约，且已有夫妻之实，我曾对她发誓，这辈子绝不会负她。虽说后来遭逢变故，物是人非，大局当前她只得与我斩断情缘，我也答应就此释怀，余生不再纠缠……但我不会忘了当年的一切都是谁造成的，所以这辈子、下辈子，我都不可能与那个人再有半点纠葛，更不可能娶她，否则，我如何对得起你娘？又如何对得起自己？”
“舅舅，对不起，”朝容低下头去，不知不觉中泪如泉涌：“是我让您为难了。”
她以为可以利用他的复仇之心，以及对自己的愧疚，却忘了对他而言，从俞慕怜离开那一天，他就已经彻底失去了，所以她是生是死对他没有多大区别。而他对自己的感情，也不过是爱屋及乌。
这一切，都抵不过对顾若云的恨。而他甚至还不知道，杀了俞慕怜的不是别人，正是顾若云的儿子。
事已至此，也只得另觅他法。
她全身虚软，几乎要站不住脚，强撑着跪下叩头道：“舅舅保重，阿容就此别过。”
程曦望着她心灰意冷绝望脆弱的样子，竟不由老泪纵横。
他蹲下身揽住她，哽咽着道：“让我考虑一下……”
朝容虚弱一笑，摇头道：“舅舅……我一定会想到别的办法……”
“回家去吧，上京离成州不过半月的路程，快马加鞭的话，更是用不了几天。”他近乎祈求道：“你离家这么多年，该回去看一眼了，没有比这更重要的。”
“不，”朝容摇头道：“如今还不是时候……”
“在大辽境内，北燕的爪牙看不到，舅舅会替你安排好一切。去吧 ，看一眼再回来，到时候无论你想做什么，舅舅都鼎力支持。”
朝容满腹狐疑，不知为何想到了贺钧书，他在弥留之际也催她回家。
“难道陆家出事了？”她脸色大变，惊问道。
程曦摇头，郑重道：“什么都不要问，自己回去看一眼，那时候你就知道自己有多傻。”
朝容心里七上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