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什么样的很好。如此而已。
很容易就理清楚了结论,但他没打算顺着这番结论再往前延伸出什么,到此打住是最合适的结局,难得糊涂。
他面前的邵代柔冥思苦想半天,很严肃地提出:“现在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
“什么?”
卫勋挑眉看她,白日的亮光逐渐落幕好像也不要紧了,她那极为认真的眸光已像月华初上。
“我得去雇一辆马车。”她说。
明日搭乘马车出行,邵代柔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卫勋是什么身份,总不能让他跟她一样在大街上用脚走路吧。
骑马?她又不会骑,她只骑过驴,骑马跟骑驴是不是差不多的?
她这人,要做什么事都得一往无前,但凡琢磨到后来,必然都会变成瞎琢磨。
正瞎琢磨着呢,只听卫勋轻笑一声:“罢了,这些都交给我,大嫂只管带上自己。”
他还哦了声,“最要紧的东西别忘了,还有你的食盒。”
“噢……晓得了。”怪事,他也没说什么吧,怎么赧得她脑袋都垂垂低下去。
旁边的客栈迎来了一天之中最为忙碌的时辰,人们忙忙碌碌一天,盼的就是傍晚过饭时泥炉上刚端出来的热热烘烘一碗浊酒,仰头灌下肚子,迷迷瞪瞪的,才觉得这人生过得没憋屈到尘埃里。
只不过吃多了酒嘛,难免就脸红脖子粗的,将人生中那点不起眼的经历当作谈资,开始夸夸其谈,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也有,再被旁的人好生劝开。
一堵矮矮的墙隔开了两个世界,墙那边人声鼎沸,这一头呢,不过一墙之隔,偏又是这样的静。
邵代柔努力在逐渐稀薄的光线里盯着他看,突然发现了什么,用手指着自己的脖子比划,比照着他的玄狐毛领。
“怎么?”
“你——”
骤然一阵大风扑过来,一并将她细细的声音卷走,她徒劳地低喊着:“领子!我说!你衣领上沾了东西!”
极佳的耳力也罢,能够观口型辨声也罢,依然有什么在身后丝丝缕缕地牵扯着卫勋,让他什么也没做,静静看着她一点一点伸手探过来,把肩头那被风吹来作乱的碎叶拨开,再顺手将那被风吹乱的衣襟理了理。
半收回的手僵在半空,上面没有任何装点,镯子,链子,指环,什么都没有,只有丁铃当啷的细碎伤口和一层叠一层洗不掉的染料,朴素到枯燥的一只手,操操劳劳前半生,讲不来那些闺秀小姐的深闺规矩。
她犹豫片刻,手是慢慢放下来了,可人是咬着牙,没有往后退。
“喏,好啦。”邵代柔抬起头来,屏着呼吸,努力冲他轻松地笑了笑,“不过好像又被吹乱了。人哪,总是这样的,做一趟又一趟的无用功,也不稀图什么,捱过一日算一日的么。”
卫勋没有低头。
她就仰面在这样近的距离里,他不能够低头,纵然已能清晰看见她颤得厉害的睫毛。
他只放纵了一个呼吸的沉默,便抬眼看了看天色,借此不动声色地往后拉开距离。
“夜了,大嫂进去吧。”他微微避开视线,说。
邵代柔还有些发怔,搞不清是糊涂还是清醒,呆呆的,“哦,哦,好,你先走,我看着你走。”
“大嫂先进去吧。”他见她有些失神,略顿片刻,笑了下,将空气拉拽回轻松的气氛中去,“你要是不留神摔下来,我还能在下面托你一把。”
“你少瞧不起人了,我爬这堵墙没有上万也有上千次了,哪能掉下来叫你看笑话。”仿佛是什么极其了不得的功绩,她尽力显摆着,“好了好了,那我先回去啦。”
她转身朝矮墙去,磨磨蹭蹭走了两步,还是没忍住回头,“明天见,啊。”
他逆着光站着,一双剑眉原本英挺到呈现出攻击性,这一刻却像是极为柔和的,温声说好,“明天见。”
邵代柔没有撒谎,她翻墙的动作熟练得不能再熟练,落地轻轻的,一路向院里去的脚步声也是细碎轻盈的。
等那轻灵的响动弱得几乎听不见了,卫勋终于收回视线,思绪就跟这渐浓的夜一样雾蒙蒙的,似有千头万绪理不清楚,也并没有打算去理清的意图,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窄巷是留不住人的,只有行人裹紧领子匆匆打上头过,这不,终究迎回了属于它原本的孤寂。
残缺的青砖上只有枯枝残叶在卷动,等卫勋的身影走出去好久,墙里头倏忽又是悉悉簇蔟一阵轻微响动,砖石稀稀拉拉碎搓下些许,墙头鬼鬼祟祟钻出一颗脑袋。
邵代柔眷恋不舍地朝着早已无人的方向张望着。
迎着大风,看是看不清的,眼眶被吹得潮湿红润,但总有这么一时半刻再不需要掩饰什么,她那些未曾也绝不可能诉诸于口的依赖和不舍,全都可以敞亮地寄托在这道毫无目标的遥望里,再旁观它们随风消逝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