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名工匠各守其位。
晨光愈发明亮,她看见最新出窑的陶器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泽。这原本三亩左右的小工坊长成的二十亩左右,想想还是很有成就感的,所以林暖对陈行义还是认可的。
还有一处地方正有人头进出,多为妇人。
陈行义见她目光停留,连忙回禀:“按弟妹吩咐,新招了十位女工专司质检,今日便上工。”
林暖微微颔首,声音压得更低:“带我去看看新品。”
陈行义会意,立即遣散了几个管事,亲自引着她穿过两道精巧的月洞门,作坊的喧嚣被逐渐抛在身后,他们来到了最深处一处格外僻静的院落。
此地与其他区域的烟火气截然不同——院墙明显加高,门房上还挂着一把沉重的铜锁,透着生人勿近的戒备。
陈行义从怀中郑重地摸出钥匙,“咔哒”一声打开锁。门扉开启的瞬间,一股热浪挟带着窑土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暖示意绿屏等人在门外守候,只与陈行义二人踏入这间独立的窑房。
“这窑房本是新辟出来试验新品的,正好派上用场。”陈行义一边解释,一边用力推开沉重的木门“我昨夜又回来炼了一炉,算着时辰,现在应当可以出料了。”
窑房内景象迥异,各色矿石原料堆放在角落,正中矗立着一座烧得正旺的窑炉。
这窑炉形制颇为特别,出口处延伸出一根黏土烧制的槽管,管子下方是一个盛满不明液体的石槽,水汽氤氲。旁边还立着一座样式奇特的备用窑炉,静默无声。
陈行义抄起长柄铁钳,探入炉膛内熟练地翻动、勾取。
不多时,一股炽热如熔岩般的亮红色液体,顺着槽管缓缓流出,注入石槽的液体中。
“嗤——”的一声,大量蒸汽腾空而起,模糊了视线。待热气稍散,只见一层平整光滑的琉璃带,竟在那液体表面悄然凝结而成。
陈行义小心翼翼地用铁钳将这片柔韧的琉璃带捞起,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初生的婴孩,随后将其转移至那个造型特异的退火窑中。
经过一段时间的缓慢冷却,原本脆弱易碎的琉璃变得稳定,这才算是完成了最关键的定型,可以开始后续的加工了。
他带着厚重的手套,将软化状态的琉璃捏制成盘子的形状——这对他而言是最省事的形制。昨日呈给林暖的那只茶盏,天知道他跟归恒道长反复试验了多少次才勉强成功。
林暖静默地观摩了全过程。眼前这只琉璃盘子,质地与昨日所见相差无几,依旧透着些许黑青,内部也仍有不少气泡,但数量确实比昨日那只要少上一些。
陈行义紧张地搓着手,额上不知是窑热还是心急沁出的汗珠:“透明度比昨日那只确有些许提升。只是……这塑形的手艺,我终究是半路出家,成品难免粗糙,让弟妹见笑了。”
“五哥不必妄自菲薄。”林暖目光仍停留在琉璃盘上,语气恳切,“在越州地界,你和归恒道长在琉璃一道上,已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当下,五哥可先专注攻克纯度,形制倒在其次。”她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抹亮光,“或许,可以让人先制作一些特定模具,比如……薄如镜面一般的平板?再比如直接可成盘子或者茶盏的样式?”
她终究还是念念不忘那“玻璃窗户”的构想。
“妙啊!”陈行义眼睛一亮,“成!我稍后就让人去赶制一批模具!”
“有劳五哥了。此事无论成败,还望暂且保密。除你与归恒道长外,切莫让外人知晓详情。”林暖的语气格外郑重。
陈行义见她如此神色,心头一凛,顿时意识到此事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重要。他收敛了笑容,深深点头。
“五哥,待此事尘埃落定……或许会带来意想不到的转机,请你多些耐心。”林暖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丝鼓励。
“弟妹放心!我陈行义对天起誓,绝不泄露半分!”他郑重承诺,随即又想起一事,语气变得轻快些,“说起来也是运气,咱们越州产的石灰矿真是宝贝,这琉璃制作也离不开它!对了,这是此次试验记录的稿纸,你先带回去妥善保管。”
“嗯。”林暖应道,接过那叠满是字迹与图示的稿纸,在桌上轻轻理齐,用一块干净的棉布仔细包裹好,这才郑重地纳入怀中。
离开陶器作坊,林暖一刻不带停留,径直回到了林府,甚至连儿子钰夏都顾不上,只让他乖乖听阿爷的话,便回了自己的书房。
她屏退左右,关上房门,于书案前坐下,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叠被棉布包裹的稿纸,陈行义和归恒道长实验的记录便一一呈现在眼前。
稿纸上,墨迹由深至浅,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清晰地勾勒出一条从茫然到明晰的路径。
记录从一开始辨认各种石料起步,到确定主体原料是一种特殊的石英砂,再至尝试用草木灰制取碱水,加入石灰石以稳定材质……每一步都充满了摸索的痕迹。
从文字里都可以看见陈行义与归恒道长在烟火缭绕的窑炉前,一次次投料、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重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