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
夜色中。
在华北平原,每一条被日军所控制的铁路和公路的两侧。
无数穿着各色土布衣裳的沉默的身影,如同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田野里。
他们的手里没有枪没有炮。
只有最原始的工具——
铁锹,镐头,锄头,甚至是几根粗壮的木杠和门板。
他们在村干部和民兵的带领下。
以村为单位。
承包了各自村子附近,那一段冰冷的钢铁线路。
“都听好了啊!”
一个只有一条胳膊的民兵队长,正站在铁路的路基上,对着下面黑压压的几百个,同村的乡亲们大声地喊着话。
他是从前线退下来的伤残军人。
“咱们……没别的本事。但咱们有力气!”
“鬼子就是靠着这些铁王八路,把大炮和兵运到咱们家门口来的!”
“今天晚上咱们就要把这条祸害人的铁王八路,给它彻底抽了!”
“记住!三人一组,五人一队!男的,负责撬道钉,拔枕木!女的和半大孩子负责把拆下来的东西,都给俺藏到青纱帐里去!藏得越深越好!”
“动手!”
一声令下。
几百个沉默朴实的华北的农民。
用他们那双习惯了侍弄庄稼的粗糙的手。
开始对那条代表着现代工业文明的坚硬冰冷的铁路线。
进行着一场,最原始、最笨拙也最顽强的解构。
他们将一根粗大的从村里祠堂拆下来的房梁,当做杠杆深深地插进了一根铁轨的下面。
然后,十几个人同时发力。
“起——!!!”
那根重达数百斤坚硬的铁轨,在巨大的杠杆力下,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然后,缓缓地被撬离了地面。
孩子们则像一群快乐的蚂蚁。
他们负责收集那些,被撬下来的道钉和螺栓。
这些在平时毫不起眼的小东西。
在根据地那匮乏的兵工厂里,却是可以被打造成刺刀和手榴弹的宝贵的钢铁。
而那些上了年纪的妇女们。
则默默地,从家里担来了一担担热气腾腾的开水。
一筐筐虽然粗糙,但却能填饱肚子的杂粮饼子。
送到这片热火朝天的工地上。
慰劳着她们的男人和孩子。
没有一句豪言壮语。
也没有任何关于“国家”和“民族”的宏大叙述。
他们只是在保卫着自己的家。
在反抗着那些试图奴役他们的侵略者……
天,渐渐地亮了。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这片被折腾了一夜的土地时。
一幅让所有第二天走出据点的日本人都目瞪口呆,甚至怀疑人生的画面出现了。
那些他们引以为傲钢铁的大动脉。
那些他们赖以生存的交通线。
在一夜之间全都瘫痪了。
铁轨被一根根地抽走不知去向。
枕木被拔出来,堆在路边烧成了一堆堆的黑炭。
路基被挖得坑坑洼洼,如同被狗啃过一样。
电话线被剪断。
桥梁被炸毁。
车站燃着熊熊的大火。
整个华北的交通网络,在一夜之间瘫痪。
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部。
杉山元大将,看着手中那一份份从各个战区飞来的告急电报。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乎于迷茫的表情。
他想不明白。
实在是想不明白。
这到底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这又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民?
他们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爆发出,如此恐怖的组织力和破坏力?
他感觉自己不像是在和一个国家的军队作战。
像是在和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山川、河流、草木和那四万万沉默的不屈的灵魂作战。
而关于这场战争。
他第一次感觉。
自己好像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