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寄出的思念。
大会在《国际歌》的雄壮旋律中结束。官兵们有序离场,返回各自的岗位,准备迎接下一轮不知何时就会降临的厮杀。
廖奎将那份沉甸甸的“荣誉”贴身放好,感受着那金属的冰凉与坚硬。它像一枚烙印,提醒着他所处的时代,所肩负的,以及所必须隐藏的。他抬起头,望向北方依旧阴沉的天际线,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冷静。
战地的勋章,是肯定,是枷锁,更是一面映照时代与个体命运的、冰冷的镜子。他背负着这沉重的一切,继续走向那片血与火的前沿,为了生存,为了承诺,也为了内心深处那份不曾泯灭的、对生命本身的敬畏与守护。前路依旧漫长,而战斗,远未结束。
香港的夜,是属于维港的。无数璀璨的灯火,如同被打碎的星河,恣意地泼洒在墨色的水面上,随着微波荡漾,闪烁着冰冷而诱人的光芒。对岸九龙半岛的霓虹招牌争奇斗艳,勾勒出摩天楼群的轮廓,与港岛这边中环银行的威严灯光交相辉映。游轮、货船、渡轮在漆黑的水道上穿梭,拉出一条条流动的光带,引擎的低鸣如同这座城市的呼吸,沉闷而有力。
半山区公寓的露台上,晚风带着一丝海水的咸腥和都市的暖昧拂过。萧亚轩和谢亦菲并肩坐在舒适的藤椅里,身上盖着同一条柔软的羊绒薄毯,望着眼前这片极致的繁华。
这光芒,太盛,太密,几乎灼伤人的眼睛。它与谢亦菲记忆深处北大荒的夜晚,形成了残酷到令人窒息的对比。那里的夜,是纯粹的黑,是寂静的,只有风声、狼嚎,以及土坯房里那盏如豆油灯所能照亮的一小圈温暖。而这里的夜,是被无数灯光强行点亮的,喧嚣的,充满了看不见的算计与流动的资本。一个是生存的艰辛与情感的凝聚,一个是物质的丰裕与灵魂的漂泊。
“有时候看着这些灯,会觉得很不真实。”谢亦菲轻声开口,声音几乎要融进风里,“好像在做梦,一个光怪陆离,却找不到自己在哪里的梦。”
萧亚轩没有立刻回应,她的手轻轻搭在隆起的腹部,七个月的孕肚让她坐姿显得有些笨重,却也散发着一种沉静的力量。她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璀璨,看到了更深的迷茫。
“我在想,”谢亦菲继续说着,手也无意识地护着自己的小腹,“他们……以后会在哪里长大?”她顿了顿,语气充满了不确定性,“是回到北边,还是……就一直在这里?”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刺破了夜晚暂时的宁静,也刺中了她们内心最深的彷徨。回归内地?那片土地埋葬着父亲,牵系着丈夫,却也可能意味着重新回到某种她们费尽心力才暂时逃离的轨道,孩子们可能也要面对她们曾经历过的匮乏与动荡。留在香港?这里物质丰裕,信息相对自由,但她们的身份如同无根之萍,商业调查的阴影刚刚显现,未来的政治风云更是莫测。孩子的成长环境,是一个她们无法轻易给出答案,却又必须面对的时代性难题。
露台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维港永不疲倦的喧嚣作为背景音。
良久,萧亚轩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坦诚:“薇薇,我知道,最初……我和廖奎之间,是因为那该死的系统,是因为我们想活下去,想救你爸,才……扭曲成了那样。”她用了“薇薇”这个称呼,在这个私密的、面对共同未来的时刻,那些刻意营造的身份标签似乎暂时褪去了。
“我经历过羞耻,屈辱,觉得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父亲。”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很快又稳住了,“但是,走到今天,失去了广安,廖奎在前线生死未卜,我们两个怀着孩子在这里……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她转过头,看向谢亦菲,眼神复杂,却不再闪躲:“现在维系着我的,早就不只是系统的强迫。是对廖奎那份在绝境中挣扎、还想方设法护着我们的……说不清是责任,是依赖,还是别的什么。更是对你,对我的女儿,以及对我们肚子里这两个小生命的……放不下。”
她坦言,这关系始于荒诞与无奈,却也在血与火的考验、生与死的别离中,发酵出了一种难以名状、却又真实存在的坚韧纽带。它不符合任何世俗的伦理,却成了她们在这惊涛骇浪中,唯一能紧紧抓住的浮木。
谢亦菲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泪水无声地滑过她的脸颊,在远处的霓虹映照下闪着微光。她想起了父亲牺牲那晚的惨烈,想起了廖奎离去时决绝的背影,想起了自己从最初的崩溃、排斥,到如今与母亲相依为命,共同孕育新生命的巨大转变。
“妈……”她也用了这个最原始的称呼,声音哽咽,“我……我也恨过,怨过,觉得一切都乱了,碎了。爸不在了,你……你也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和奎哥他……”她说不下去,用力吸了吸鼻子。
“可是,当我一个人在这里,摸着肚子里的小家伙,想着奎哥可能正在挨冻,正在……面对子弹的时候,我突然发现,那些所谓的‘正常’和‘体面’,在‘活着’面前,太轻了。”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晰而坚定,“我需要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