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阶下,一袭素色绣兰裙裾垂地,发间无钗,腕上无环,唯有指尖微颤,泄露了她心底翻涌的惊涛。
燕王不会来。
他不敢来。
他怕的不是律法,不是证据,而是声音——那来自幽冥、却与活人唇齿同步的证言。
他豢养死士、毒杀宫女、炼人成丹,为的就是掩盖一个秘密:听魂者之血,可引魂归形,破他“九镜镇魂阵”的根基。
而今,红绡开口,亡魂显影,双声同证——他的妖术,挡不住了。
周玄已入国子监布阵。
冥镜阵非同小可,需至亲之物为引,以魂力为媒,借天地阴气显影过往。
林晚昭给的玉镯,是母亲婉清生前贴身之物,沾过她的泪,也浸过她的血。
那一夜,林晚昭割腕滴血于阵眼,指尖触到冰凉玉面时,仿佛听见母亲在耳边低语:“晚昭,娘替你撑这一次。”
阵成那刻,地底阴风骤起,三十六盏魂灯无火自燃,映得监中碑林如鬼影幢幢。
御前听审之日,天未亮,百官齐聚。
燕王称病不至,只遣心腹太监全德代辩。
那老阉人步履沉稳,面色如常,袖中却藏着一道密令——林晚昭的画像,右上角朱笔圈点,写着两个字:心祭。
“启阵。”周玄声音清冷,拂袖一挥。
玉镯悬于阵心,幽光流转,忽而炸开一道血色光幕。
镜中浮现画面:深窖之内,铁链垂壁,六名女子蜷缩角落,眼中尽是绝望。
一名身着蟒袍的男子缓步而来,手中金刀泛着诡异绿芒。
他俯身,掐住一名宫女下颌,轻笑:“听魂者血,最宜引魂归炉。你虽不是,但心可炼药。”
宫女挣扎哭喊,却被按在石台上。
刀光一闪,剜心之声清晰可闻,血溅三尺。
“燕王剜我心,炼丹三百丸!”
宫女魂影在镜中嘶吼,声震大殿。
沙哑、断续,却一字不差的声音,自殿侧屏风后传来。
满堂哗然。
文武百官齐刷刷转头,只见红绡立于屏风之后,喉间素绢微动,双目如炬,唇齿开合,竟与镜中魂语完全同步!
“双声同证?!”刑部尚书猛地站起,声音发抖,“一个在镜中,一个在人间……怎可能——”
“幻术!”全德暴起,脸色铁青,“妖女勾结梦解师,以幻影惑君!此等邪术,当诛九族!”
话音未落,李怀恩一步踏前,黑袍猎猎,手中托着一方锦盒。
他猛地掀开,焦黑指骨赫然在目,指甲残朱清晰可辨。
“这是去年尚香局失踪宫女的遗骸。”李怀恩声如寒铁,“尸骨焚于灶膛,骨灰混入香料,直送王府内院。你敢说,这不是人油炼香?你敢说,这不是灭口?”
全德瞳孔骤缩,连连后退。
“你若不信魂影,”沈知远冷冷开口,立于林晚昭身侧,目光如刃,“那就听听——两个声音,一字不差。”
他话音刚落,镜中宫女再度嘶喊:“初一焚女,炼心为引,三十六斤雪莲香,遮尸臭,献王爷长生丹!”
与此同时,红绡沙哑复述,声线虽异,节奏、断句、语气,竟分毫不差,仿佛两人共用一魂!
“这……这不可能!”全德踉跄后退,撞翻香炉,铜鼎轰然倒地。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镜中宫女忽然转头,直视全德,双目血红,口中发出非人嘶吼。
下一瞬,她竟自镜中探出半身,苍白手臂如鬼爪般伸出,直扑全德面门!
“啊——!”全德惨叫,捂脸翻滚,口吐黑血,脸上赫然留下五道焦痕,如被烈火灼烧。
他跪地颤抖,七窍渗血,断断续续嘶吼:“王爷……要取林晚昭……月满……心祭……她……她是听魂者血脉……血引最纯……可破九镜……可成仙丹……”
话未说完,头一歪,昏死过去。
殿内死寂。
皇帝坐于珠帘之后,指尖捏得扶手咯咯作响。
“即刻封锁燕王府,查其私库、地窖、井台!凡涉此案者,一律下狱,不得走脱一人!”
圣旨如雪片飞出,禁军如潮水般涌向燕王府。
而此刻,王府深处,燕王正立于丹房之内。
手中茶盏被他捏得粉碎,瓷片割破掌心,鲜血滴落于地,却不见他有丝毫痛感。
他望着掌心那枚幽绿丹丸,轻轻一笑,眸中无悲无喜,唯有癫狂。
“好一个林晚昭……好一个双影局。”
他缓缓将丹丸放入檀木匣中,低语如魔咒:“既然你让死人开口,那我便提前——取药引。”
烛火摇曳,映出他身后那尊三足青铜丹炉。
炉身刻满符咒,炉底灰烬未冷,隐隐泛着暗红血丝,如脉搏般微微跳动。
风穿堂过,卷起一缕残灰,飘向窗外。
那灰烬中,似有极淡的香气逸出——清冷如雪莲,却又夹杂一丝不属于人间的腥甜。
而在国子监,周玄跪于阵前,额角渗血,手中捧着从炉底刮下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