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枢”字——那是密道中枢的唯一信物,也是他十年来从未动用的死令。
“我守此道十年,从未开过生门。”他的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吞没,却字字如钉,“但今夜——我愿带一人走死路。”
林晚昭立于他面前,魂灯在掌心微微颤动,仅余四盏。
她低头看着那盏幽蓝火焰,仿佛看见母亲临终前被无数亡魂撕扯的双眼,听见她在疯癫边缘仍喃喃念着:“晚昭……藏好你的耳朵……”
可藏了十五年,换来的是一次次陷害、一场场死亡、一个个无辜魂魄在她耳边泣血哀鸣。
藏,已不是生路;破,才是归途。
她抬眸,目光如刃,直刺贺九眼底:“你为何倒戈?”
贺九沉默片刻,喉结滚动,终是开口:“她教我听风。”
风是声,声是息,息是命。
当年林母被贬出府前,曾救过重伤垂死的少年贺九,传他“听息辨踪”之法——那是异能者的旁支技艺,能从风中听出杀意、谎言、心跳。
“她说,能听见的人,不该只为权贵杀人。”他缓缓抬头,“我该替她止风。”
林晚昭闭了闭眼。
母亲的慈悲,竟在最冷酷的执行者心中埋下了火种。
她忽然笑了,笑得悲凉又决绝:“那就让我看看,这风,能不能掀翻整个黑夜。”
话音未落,林守仁突然现身,湿透的儒袍裹着年迈身躯,颤巍巍挡在洞口前。
他双目赤红,声音发抖:“晚昭!你若死,林家再无正声!王氏已失势,裴昭也将受审,何须以命相搏?!”
“审?”林晚昭冷笑,“谁审?刑部尚书是他门生,大理寺卿与他同窗,御史台噤若寒蝉——这朝堂,本就是他养的笼!”
她步步逼近,“若我不入密道,炸堤之罪仍将嫁祸灾民,百里百姓将成陪葬!到那时,谁还记得今日碑文?谁还敢提‘裴昭’二字?”
林守仁踉跄后退,嘴唇哆嗦,终是说不出话。
他曾是摇摆的墙头草,可此刻望着眼前这女子——瘦弱却如刀出鞘,柔声却似雷霆裂空——他忽然明白,林家真正的脊梁,从来不是那些高坐堂上的男人,而是这个被贬为庶女、却敢向天借火的女孩。
她转身,望向一直沉默伫立的沈知远。
雨丝斜织在他肩头,青衫尽湿,眼神却比星火更亮。
他手中紧握一枚铜牌,上书“御史密令”四字,背面烙着周夫子亲笔批签——这是国子监最高权限之一,可临时调遣巡河营三百精兵,用于“防洪缉盗,护民安境”。
“我不让你孤身赴死。”他声音低沉,却坚定如山,“你揭碑文,我调人马;你入地底,我守地面。今夜,我们不是私怨复仇,是护百里苍生。”
林晚昭心头一震。
他曾说:“律法不容私斗。”
可如今,他以清流之身,执权柄为刃,只为给她铺一条生路。
她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将手覆上他的手背,一瞬温热,转瞬分离。
她转身,站在密道入口前。
那是一处废弃的古井,井壁爬满青苔,向下望去,黑不见底,仿佛巨兽张开的咽喉。
魂灯只剩四盏,她咬破指尖,将最后一滴血滴入灯芯。
火焰猛地一跳,由幽蓝转为近乎透明的银白,像是月光凝成的火。
她低声呢喃,像是说给母亲听,又像是说给未来某个同样背负“灾祸”
“母亲,这次我不是为你报仇……我是为你,不让另一个女儿,再听亡魂哭。”
风骤停,雨稍歇。
她一步踏入黑暗。
贺九紧随其后,铜钥插入井壁暗槽,一声沉闷机括响动,石门缓缓闭合,将外界最后一缕光吞没。
密道内阴寒刺骨,空气凝滞如死水。
魂灯银焰轻晃,在潮湿的砖壁上投下扭曲影子。
脚下是层层叠叠的石阶,蜿蜒向下,仿佛通向黄泉尽头。
那些看似普通的砖石之上,竟隐约浮现出斑驳痕迹。
她伸手轻抚,指尖触到一道深深的抓痕,边缘参差,似临死挣扎所留;再往旁移,一块砖面竟有暗褐色刻字,被岁月掩埋,却被魂灯血光唤醒:
“……左三右一……”
字迹断续,力道凌乱,最后一个“一”字拖得极长,像临终最后一笔。
她正欲细看,忽觉灯焰一颤,银光骤缩。
与此同时,整条密道仿佛轻轻震了一下,极细微,却让人心头一紧。
黑暗如墨,寂静无声。
可就在那一瞬,她仿佛听见了什么。
不是亡者低语,也不是风过空廊。
而是一声极轻的铜哨,自地底最深处传来——
如风过松林,如弦断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