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杀了她?”林晚昭轻声问,“还牵连数十无辜?就为了一个本可光明正大争来的家产?”
王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林晚昭不再看她,缓缓合上布包,将那双残破绣鞋抱于怀中。
她转身欲走,身后忽然传来嘶吼:“你懂什么!你不过是个听鬼说话的怪物!你以为你能审判我?你母亲都做不到!”
林晚昭脚步微顿。
没有回头。
只是抬起右手,轻轻一挥。林晚昭不为所动,抬手一挥。
风掠过她素白的衣袖,如刀裁云,静得连落叶都凝在半空。
下一瞬,脚步声自回廊尽头轰然响起——林福领着四名护院,抬着一具蒙着白布的担架,自影壁后缓缓走出。
那布单下的人形瘦削如枯枝,却随着抬行的节奏微微起伏,昭示着一个早已被岁月掩埋的真相:他还活着。
王氏瞳孔骤缩,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踉跄后退,脊背重重撞上廊柱。
她死死盯着那具担架,嘴唇颤抖,声音碎在风里:“你……你还活着?!不可能……十五年了……地窖里没水没粮,你怎么能……”
白布掀开一角。
林修文睁开眼。
苍白如纸的脸上,唯有一双眸子亮得骇人,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回人间的孤魂。
他喉间滚动,发出嘶哑如磨砂般的低语:“娘……我看见你给嫡母喂药……你说‘心软的人,早就死了’……可你忘了……我也活着。”
一句话,如惊雷炸裂在死寂的庭院。
王氏浑身剧震,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仿佛血液逆流,冲上头顶。
她猛地扑上前,指甲如钩,直取林修文咽喉:“你该死!你早该死在地窖!你回来做什么?来毁我三十年挣来的一切?!我为你装疯卖傻十五年,为你隐忍屈辱,为你亲手埋葬亲儿的名分——可你竟敢回来?竟敢当众揭我的皮?!”
她状若疯魔,发髻散乱,裙裾撕裂,像一头被逼至绝境的母兽。
林福一声令下,两名护院上前死死制住她双臂,她仍挣扎不休,口中嘶吼如泣如诉:“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修文!这林府本该是他的!嫡母不死,我们母子永无出头之日!她夺我名分,毁我骨肉,凭什么她的女儿还能锦衣玉食,而我的儿子只能烂在泥里?!”
林晚昭静静立着,站在兄妹之间,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界碑。
她没有愤怒,没有讥讽,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她只是缓缓举起手中一卷泛黄纸册,封面上墨迹森然,写着《亡者供状》四字;另一手,则托着一张按着血指印的画押文书——徐文柏亲笔供认勾结山匪、焚毁漕船、嫁祸朝廷的罪行。
“今日,”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风声,字字如钉入地,“死人有供,活人作证,物证俱全——林府嫡母之死,凶手王氏,罪无可赦!”
话音落,全院死寂。
仆从跪地,无人敢抬头。
连林福都双膝微颤,却仍挺直脊背,宣读地窖中挖出的骨殖经仵作查验,确为当年失踪的奶娘与两名小厮;而西槐树下掘出的绣鞋,鞋底暗纹与嫡母陪葬衣物完全吻合。
更有林修文亲口指证:王氏为夺家业,假传嫡母遗命,将其囚于地窖十五年,每日以药控其神志,对外宣称“病逝”。
铁证如山,环环相扣。
王氏终于瘫软在地,眼神涣散,口中喃喃:“我不该烧那绣鞋……我不该……我以为火能焚尽一切……可你们……你们怎么就不该死?!”
她忽然仰头大笑,笑声凄厉如夜枭:“林晚昭,你以为你赢了?你不过是个听鬼说话的怪物!你母亲当年也这般自以为是,结果呢?她死了,我活到了今天!可你——你连人都不算!亡魂缠身,夜夜不得安眠,你真的以为,你能走得比她更远吗?!”
林晚昭垂眸,指尖轻轻抚过怀中那双残破绣鞋。
她没回答。
风拂过碑前香炉,灰烬轻扬,似有谁在低语。
她仿佛听见母亲的声音,温柔而疲惫:“晚昭……别怕……娘听见了……他们都听见了……”
她闭了闭眼,再睁时,眸光如寒潭映月,深不见底。
当夜,林二老爷亲命锁闭王氏院门,革去其掌家之权,所有账册、印信尽数封存,候御史台查办。
府中上下噤若寒蝉,再无人敢提“庶母”二字。
林晚昭独自立于母亲坟前。
月色如霜,洒在新立的碑石上。
她将两只绣鞋并排置于碑前,一只焦黑,一只沾泥,如同母亲一生的隐忍与她的复仇之路,终于在此刻合二为一。
风起,草叶轻响,似有细语缭绕耳畔——
“……冤已诉……魂可安……”
她闭眼,再睁时,泪光未落,眸光已坚。
远处树影下,一道素袍身影静立良久。
沈知远手中握着一方素帕,帕角绣着两个小字:“慎言”。
月光洒落,那二字泛着微光,仿佛在提醒她,也提醒他——这一局宅斗已毕,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酝酿在看不见的朝堂深处。
元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