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陶俨的面容半明半暗。
“秦大人此番广西之行,雷厉风行,整肃科场,确实令人敬佩。
只是官场如流水,今日清澈见底,明日可能就泥沙俱下。
有些事情,非一人之力可改变。秦大人回京后…有些话当说则说,不当说则不必说。”
秦思齐听出了弦外之音。广西科场舞弊案牵扯出五名地方官员,其中两人与陶俨有同乡之谊,一人曾在陶俨门下学习。
虽然证据确凿,秦思齐坚持严惩,但陶俨显然希望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深挖下去。
“陶大人放心。下官只负责科场事务,所查所奏,皆限于科场之内。至于科场之外…不在职责范围,亦无暇过问。”
这是明确的交换条件:我放过你的人际网络,你也别干扰我办科举案。
陶俨显然听懂了,点点头:“秦大人明白就好。其实本官也是为大人着想,有些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两人走到一株桂花树下,金色花朵落了一地,像碎金铺毯。
“不过,科场案必须有个交代。三名舞弊士子永不得再考,五名涉案官员,至少要有明面上的惩处。这是底线。”
陶俨沉默片刻:“可贬谪边远小县,永不叙用。”
秦思齐点头:“可。如此,朝廷规矩得以维护,广西士子也知科场之严。”
交易达成。两人心里都清楚,这只是官场上无数妥协中的一次。
“明日本官派人护送大人至全州。”
“谢陶大人。”
两人拱手作别。走了几步,陶俨忽然回头:“秦大人,你赠马文的那本册子……可否也给本官一本?”
秦思齐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回京后寄给大人。”
“多谢。”陶俨也笑了。
十月中,秦思齐回到京城。阔别三月,京城的秋意更浓,风里已带了凛冽的预兆。
先到礼部复命,呈交《广西乡试录》《考官履职报告》《科场弊案始末》以及三箱试卷选编。
礼部尚书梁涛铭亲自接见,这位年过六旬的老臣翻阅着厚厚的报告,良久才开口:
“秦学士此次广西之行,可谓雷厉风行。弹劾你的公文,已有三份送到部里了。说你擅改旧规,独断专行,苛待士子,有损朝廷仁厚。”
秦思齐平静道:“下官只是依律行事。士子若真有才,当取则取。至于苛待。”
郑尚书笑了笑:“依律行事…秦学士,你可知在官场之上,有时候依律行事最难?律条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要让死条文落到实处,需要智慧,也需要…权衡。”
“下官明白。但科场关乎国本,若此处都不能依律而行,天下读书人将失其望。”
郑尚书点点头,合上报告:“不过陛下看了你的奏报,很是赞许。特别是寒门士子比例增加一项,陛下批了取士之道,当如是。”
“去吧,陛下今日在乾清宫,说要见你。记住老夫一句话,刚极易折。你想做的事情很大,需要时间,也需要…活着。”
从礼部出来,秦思齐径直往皇宫去。
乾清宫里,皇帝正在批阅奏章。
皇帝放下朱笔,让秦思齐坐下:“秦卿来了,七十五名举人,寒门出身者四十五人,占六成,比往届多了二成。你是故意的?”
秦思齐坦然道:“臣只是凭文取才。寒门士子文章,往往更扎实,更知民间疾苦,策论多能切中实际。富家子弟文章华丽,但有时流于空谈。”
皇帝翻到解元卷部分:“比如这个蒋冕,论边防这篇,确实不错。以屯田养兵,兵不离农,农不离土,则边防可固,这话说到朕心里了。
北征时朕就发现,许多边兵不事生产,全靠朝廷供养,一旦粮饷不继,便有哗变之虞。”
“陛下明鉴。”
皇帝又翻到报告后附的《广西科场弊案奏报》:“这三名舞弊士子,牵扯出五个地方官员。你建议革去功名,永不录用。官员贬谪,以儆效尤?”
“是。科场舞弊,必须重典惩治。若姑息养奸,规矩将成空文。”
郑烜放下奏报,看着秦思齐:“你可知,其中一名涉案官员,是镇远侯的妻侄?”
镇远侯麾下三万精兵,在广西威名赫赫,是朝廷倚重的藩屏。
秦思齐面不改色:“臣只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秦卿,北征时朕让你记录真实,你做到了,哪怕那些记录让朕看了不快。此番主持乡试,朕让你整肃风气,你也做到了,哪怕得罪了地方大员。”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宫苑中开始落叶的树木:“但你要知道,治国不是做文章,不能只求痛快淋漓。有些事情,不是非黑即白。镇远侯镇守广西,广西安则东南安。
他的亲戚,朕可以惩处,但需讲究方法,既要维护科场规矩,又不能寒了边将之心。”
政治需要平衡,需要妥协。
“不过,你的建议,朕会考虑。至少,舞弊士子永不得再入科场,保结的官员贬谪边远小县。
如此,既维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