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旧友青衣提酒而来,却面目模糊,看不清他的表情。
“疏寒,你我二人虽一同长大,还未听你说过你的抱负。”
“你果真如此作想?好!”
……
直到他恍然惊梦,才知早已物是人非,故人不再,陈旧的木桌对面空无一人,只有空空如也的酒碗。
他从不醉酒。
往年在观中清修时,清规森严,他又自小就极安分守己,完全没有想过要偷偷饮酒,几乎是滴酒不沾,与挚友青衣一道下山后也同样不甚饮酒,他确不喜饮酒,刻意控制,从未醉过。
与此相比,萧恩霖却很喜欢饮酒,还不是沁人心脾的果酒,反倒是热辣烈酒,和她那冷淡疏离的本性十分相悖,但她却从来不醉,相反,哪怕喝多了,也只会睁着一双清明的眸子看他。
除去之前叫他品尝蜃楼居的酒水,她从不邀他共饮。
而他先前本来也只是陪青衣饮酒,萧恩霖既然并无要求,他自是也不会主动要求,只是,如今早已今非昔比。
他不喜饮酒,却心乱如麻,萧恩霖今日向他揭示的世界真相实在是过于震撼,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虚无感,不要说执剑护天下清平,就连他自身,或许也只是一个至死都无法半点触及世界真相的无名小卒,他的师门,他的挚友,他们的死难道真的毫无意义,只是鬼母教的一步无足轻重的棋?
也不再刻意少饮几杯,酒水既辛又辣,却一杯一杯入喉,若是平时,他定然受不了这种刺激的喝法,但手上动作却不停,几乎是麻木地往喉口里灌入酒水。
下意识将双臂叠放在桌上,想起萧恩霖所言,“我会帮你,我会保护你”,却不知为何生出一线莫名的情绪,袖口湿润。
代价是什么,萧恩霖没有明说,他却可感知一二,既无雷劫之忧,心魔之患,如此轻松就可登仙境,那到底是什么承担了代价,几乎是一目了然.
是鬼母。
而鬼母会索取什么作为报酬,不得而知。
既然这个世界的本质会是他根本无力抗衡的绝望与黑暗,又何必救他呢?
他伏在桌上,黑发凌乱,挡住了他的面容。
……
萧恩霖平躺在寒玉床榻上,乌发凌乱的披散在胸前,被她的指尖勾起了几缕,她并没睡着,或者说,能够一夜无梦,对她而言都是奢求。
自盛昀离开后,萧恩霖并没想着马上去找他,告诉他真相的冰山一角,只是想让他对她的行止有些准备,不然今后还有的磨。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到了父亲。
第一次教她念书认字,她学到的是横渠四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萧恩霖也无从知晓萧回教她这句话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却不时会在梦回时想到,若是当年萧家未曾出事,她的人生又会是如何?
做个寻常闺秀,一生无缘仙途。
也不是那么糟。
不用出生就在鬼母教,为了自保,一次又一次的杀人,与其说是厌恶,不如说是厌烦,她根本不享受这种事,只是不得不付诸所有心力来投身于此。
知道了这个世界的本源真相后,她对那个快意恩仇,识得乾坤大又波光诡谲得修仙界并无好感,倒不如做个灵台残缺的凡人,一辈子庸庸碌碌。
在这个层面,她甚至是理解萧回的。
一场政斗,让他被迫从人人交口称羡的新科探花郎沦为人人喊打的邪修,在知晓这个世界的本源后,与其反抗,倒不如全盘接受,并与之同流。
可是,他偏偏对她这个女儿不全是利用。
他像一个寻常的父亲那样教她读书认字,作画写诗,虽说她只堪堪读完四书便不再多学了,可是萧回却让她认识到了另一种可能。
正常的,温馨的,像是寻常一家人的可能。
或许就连萧回自己也不是刻意要和她维持虚伪温情,单纯是那个作为谦谦君子,惊才绝艳的探花郎,还活在他心内某个蒙尘角落罢了。
可他却不该,在她认识到那种正常的温情后,又将她拖入地狱,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她一直在地狱,也不必让她童年与少年时代充满了割裂与抽离。
而她对盛昀说的话,也只不过是好奇,若是他得知这样的真相,尽管只是冰山一角,又会作何反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