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至于脱脱是否真的已经退兵,嗯你大可以认为,这只是孤的猜测。但此猜测,也并非空穴来风,自有其依据。
至于真伪,其实验证起来很简单——你现在就可以回去,将这个消息告知你的同胞,让他们立刻派出快马,返回高邮城下的元军大营一探究竟,真相自然大白。”
柳濯并非初涉战阵的雏儿,他深知十馀万大军的临阵撤退是一项何等复杂、艰难的工程,组织协调稍有疏漏,就可能酿成大灾难。
而脱脱布置的战线纵深又极长,前后隔着五六十里,确实有可能出现主力已经开拔远遁,而远在数十里外的前沿防线部队却还一无所知的情况。
石山此计,本就是阳谋!
一旦柳濯将“太师可能已弃我等而去”这个消息带回去,无论脱脱是否真的已经退兵,这条防在线的高丽守军士气,都将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猜疑和恐慌会象瘟疫一样迅速蔓延。除非脱脱能立刻率领大军主力,出现在前线。
否则,任凭其他任何人如何解释、弹压,都难以再稳定住已经浮动的军心。
而更可怕的是,他柳濯,这个兵败被俘的高丽重臣,此刻突然出现在昔日袍泽面前,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动摇军心的巨大信号!
柳濯顿时心乱如麻,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权衡着利弊得失。
然而,理智告诉他,这或许是自己摆脱汉军掌控,重返己方阵营的唯一机会!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他都不能放弃!
柳濯咬了咬牙,脸上闪过一丝决绝,抬头看向石山,沉声问道:
“汉王,究竟想要本官做些什么?”
“两件事。”
石山伸出两根手指,语气平淡而冷静,道:
“其一,脱脱不仁,抛弃袍泽。但孤有好生之德,不愿在此多造杀伤,徒增罪孽。
你的这些同胞,若愿意阵前倒戈,投降我军,孤可以保证给他们一条活路,日后或可遣返,或可安置,绝不滥杀。若他们不愿投降”
石山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柳濯都感到意外的话:
“孤也可网开一面,允许他们先撤离此地三十里,我军再行追击。”
柳濯心中冷笑,他当然不会天真地相信石山会如此“仁义”,战场之上,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所谓放三十里再追,只怕还是攻心。
但他也明白自己已为鱼肉,没有资格与对方争辩口舌之利。
战场上的事,最终还是要靠实力说话。自己尚在石山掌控之中,逞一时口快毫无意义。
“那其二呢?”
“其二,”
石山的目光变得深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战场,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
“孤如今虽只据天下一隅,但扫平群雄、统一天下,乃是迟早之事。未来少不了要与尔等再打交道。今日给你等一个选择,便是立信。他日再相见,孤可不希望再立威!
何去何从,由尔等自行决断。”
石山这番话,口气极大,甚至有些狂傲。然而,正是这种基于强大实力和绝对自信的“狂傲”,反而让柳濯相信了几分。
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无法拒绝这份带着威胁与诱惑的“提议”。
——徜若脱脱果然瞒着他们高丽军悄悄撤走了主力,而他却能在这危急存亡之秋,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勇气,带领着剩馀的近万高丽同胞,在汉军兵锋下成功脱离险境,保全实力
那么,无论是对元廷,还是对高丽国内,这都将是一件堪比当年他祖父传递“乃颜之乱”消息的巨大功劳!
至于立刻返回高丽?暂时是想都不要想了!
以元廷对高丽人一贯的盘剥和压榨的作风,就算他们此刻能侥幸追上脱脱的大部队,也极有可能被继续当做炮灰,留下来防守某个城池,用以迟滞汉军的进攻步伐。
最多不过是给几座残破的空城让他们守御,结局仍然难料。
想通了这些关窍,柳濯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他朝着石山拱了拱手,语气复杂地说道:
“汉王今日之言,无论是恩是威,柳濯都铭记于心。他日若汉王沙场遭难,本官或可念在今日这番‘情分’上,让出三十里通路,以作回报!”
这等干瘪而强作硬气的话,与其说是承诺,不如说是一种维护最后尊严的姿态。
“哈哈哈!”
石山并未在意柳濯这点小小的倔强,爽朗一笑,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亲兵给柳濯牵来一匹战马,目送此人向着高丽军的防线方向策马行去。
“王上。”
傅友德全程目睹了柳濯的拙劣表现,忍不住再次上前,眉头紧锁地进言,道:
“此等小国之人,最是首鼠两端,寡廉鲜耻。王上就这样轻易放他离去,末将只怕是纵虎归山,日后必生祸患!”
石山当然知道放走柳濯可能会带来一些麻烦。
但相较于在此地与这些不明就里的高丽兵硬碰硬,消耗汉军宝贵的兵员和时间,借此机会离间元军各部关系,严重打击脱脱的个人威望,并逼迫其尽快撤军,无疑更符合汉国当前的战略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