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
“传旨:番薯之事,着即搁置。但不必刻意禁绝。任其于山野之间,自循其道,待天时地利人和,火候圆融之时,再议未迟。”
“至于欧阳必进、杜延霖,”嘉靖帝话锋一转,语气稍缓:
“念其公忠体国,心系苍生,虽行有孟浪,识见或有偏颇,然其心可悯。其功过是非,留待日后评说。欧阳卿年高,劳苦功高,此事不必再提。”
“杜延霖,浙江提学之职尚可勉力,然需深自反省,谨守本职,勿再滋事扰攘,徒费心力于旁骛。”“煌煌圣旨”就此落下。
“万岁圣明!”阶下,百官叩首,高声齐呼,声震殿宇。
“遵旨!”黄锦躬身领命,立刻安排拟旨、用印、传谕。
千里之外,杭州宝石山麓,求是大学。
沈鲤手持刚刚接到的六百里加急邸报抄本,面色铁青,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先.生………”他猛地抬头,望向正与罗洪先研讨新绘海防图的杜延霖,喉头哽咽,欲言又止。杜延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
无需言语,沈鲤那悲愤欲绝的表情和手中那份沉重如山的邸报抄本,已说明了一切。
杜延霖的目光越过沈鲤,投向窗外那片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农科试验田。
那里,徐思成正带着学生们,满怀希望地照料着又一批茁壮成长的番薯藤蔓。
阳光下,翠绿的叶片舒展着,承载着无数贫瘠土地上挣扎求生的希望。
风从山间吹来,带着夏末草木的微腥气息,杜延霖沉默着,如同宝石山麓一块沉默的、历经风雨的巨石。
最终,他轻轻吐出几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预言:
“天意难测,众议如潮。然民心如土,生生不息。一粒种子的生死,不在庙堂之上,而在阡陌之间。躬行求是,道阻且长,吾辈当……静待春雷。”
沈鲤闻言,胸中翻涌的怒火与绝望,竟奇迹般地被这沉静而坚韧的话语抚平了几分。
他望向杜延霖挺拔如松的背影,又望向窗外那片在阳光下倔强生长的绿色,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一粒种子被封存,一个希望被搁置。
但风已起于青萍之末。
那深埋于厚土的生机,正无声地积蓄着力量,等待属于自己的那道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