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沿着最边缘的阴影,快速来到一栋看起来最普通不过的高脚竹楼下。他有节奏地、极轻地叩响了竹梯下方的挡板。
几秒钟后,挡板悄无声息地拉开一条缝。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黑暗中扫过,落在阿木脸上,然后是几乎不成人形的黄小磊。
挡板完全拉开。一个肤色黝黑、神情精悍的矮壮男人闪身出来,没有说话,只是快速打了个手势,和阿木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帮忙一起,将几乎失去意识的黄小磊迅速搀上了竹楼。
楼内光线昏暗,只有一个老妇人沉默地坐在火塘边。看到他们上来,她立刻起身,铺开一张干净的竹席,又端来温水和干净的布。
阿木和那个矮壮男人将黄小磊小心地放平。直到此刻,黄小磊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才嗡然断裂。极致的疲惫和放松如同海啸般吞没了他,意识迅速沉入黑色的深渊。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到的,是阿木低头检查他伤腿时紧蹙的眉头,和那个矮壮男人对着一个老旧对讲机压低声音快速说话的侧影。他听到的最后一个词,是模糊不清的——“……潮汕……”
……
再次醒来,是被颠簸感和引擎的轰鸣吵醒的。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辆破旧皮卡车的后车厢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伤腿被重新专业地包扎固定过。车厢里堆满了麻袋和杂物,很好地掩盖了他的存在。
天光已经大亮。车子正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
驾驶室里,除了一个陌生的司机,副驾上坐着的是阿木。他换了一身当地人的普通衣服,帽檐压得很低,但黄小磊能认出他那瘦削而警惕的侧影。
看到黄小磊醒来,阿木没有过多表示,只是从车窗递进来一个水壶和一块用芭蕉叶包着的米饭团。
车子开了很久,中途似乎经过了几道关卡。黄小磊听到司机用当地语和检查人员熟络地打招呼、说笑,甚至递烟,车厢从未被打开检查。他蜷缩在麻袋后面,心脏每一次听到人声靠近都几乎停跳。
下午,车辆驶入一个喧闹的边境小镇。阿木示意司机在一处人声鼎沸的市场附近停下。他跳下车,打开车厢挡板,低声对黄小磊说:“到了。跟他们走。”
市场里人流如织,几个看似普通、穿着却相对体面的男人自然地靠近了皮卡车。他们看向黄小磊的眼神,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关切和审视。其中一人用带着潮汕口音的普通话低声快速说:“兄弟,辛苦了。后面交给我们。”
没有过多的交流,黄小磊被迅速而隐蔽地搀扶下车,混入嘈杂的人流,很快被带进市场后巷一间不起眼的杂货铺后院。阿木没有跟来。他甚至没有和黄小磊道别。就像他突然出现一样,他又突然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杂货铺的后院里,停着一辆挂着云南牌照的越野车。
……
边境线。
当越野车缓缓驶过那座标志着国界的桥梁时,黄小磊透过深色的车窗,看到了前方熟悉的汉字标牌和身穿中国警服的边防人员。
没有任何阻拦,车辆只是微微减速,便顺畅地通过了关卡。
驶入中国国境的那一刻,车内副驾驶位上一位一直沉默的中年男人,似乎是商会的一名负责人,缓缓松了口气,用一种复杂难明的语气轻声说:“回家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黄小磊的心上。
回家了?
他怔怔地看着窗外。道路变得平整宽阔,远处的农田、屋舍井然有序。阳光明媚,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安宁、祥和。
可是,为什么他感觉不到丝毫喜悦?
巨大的茫然和空洞感席卷了他。过去那段地狱般的经历,像一场无比清晰又无比遥远的噩梦,与眼前这个正常的世界格格不入。他的身体回来了,但他的某一部分,似乎永远留在了那个黑暗的、充斥着血腥、欺诈和绝望的缅北丛林,留在了那个冰冷的地下河,留在了阿木沉默的背影里。
耳朵里的嗡鸣依旧持续,右腿的残疾已成定局。这些是看得见的伤痕。
那些看不见的呢?
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对突然靠近的人影的条件反射般的惊悸,深夜无法摆脱的噩梦,被至信之人背叛的彻骨寒意,以及……对那个沉默的、救了他却也仿佛不属于这个光明世界的影子般的男人的复杂情绪……
它们像无形的烙印,深深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越野车向着最近的城市医院疾驰。姐姐黄雅肯定已经接到了消息,或许正和父母一起,疯了一样地赶来。
他即将见到亲人,接受治疗,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
可是,“正常”这个词,对他而言,已经变得如此陌生而奢侈。
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光秃的、布满疤痕的头皮,又碰了碰那只几乎失聪的、曾经腐烂生蛆的耳朵。
车窗外的世界飞速后退,阳光灿烂。
他却感到一种彻骨的、无法言说的孤独。
归途已在身后,前路,却似乎仍笼罩着一层无法驱散的、来自缅北的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