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关柏的目光扫过,落在刚才修改的几个关键点上。
果然,一字不差,连他调整的措辞和补充的限定语,都精准无误地呈现出来了。
这个细节让他对小陈的工作再次感到满意。
他拿起这份报告,又从第一页开始,以近乎苛刻的目光,逐字逐行重新审阅。
这不仅仅是对文字的校对,更像是在检视一件即将投入战场的武器是否完美无瑕。
格式规整,层次分明,数据引用准确,逻辑论证严密。
江昭宁的“势”与“理”结合得很好,
他的微调则让锋芒更为内敛坚韧。
这份报告,本身已是一个有力的政治信号。
他这才在报告的末尾,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带着沉甸甸的责任。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藏青色西装的领口和袖口,拿起那份薄薄却分量十足的报告,走出了办公室。
他的目的地,是市纪委书记李立锋的办公室。
来到李立锋办公室门口,深色的实木门紧闭着。
关柏抬手,指节弯曲,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
叩击声不疾不徐,清脆而克制,像投入深湖的石子,等待着回应。
“请进。”里面的声音穿透门板,清晰,沉稳,带着一种长期身处监督执纪核心岗位所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虽然略显松弛却内蕴着威严。
关柏推开门。
李立锋办公室陈设简朴。
一张宽大的深色办公桌几乎被垒成小山般的卷宗、待批文件和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所覆盖,几乎看不见桌面原本的颜色。
两排顶天立地的文件柜靠墙而立,透过玻璃门能看到里面同样塞得满满当当的文件夹,各种颜色的脊签密密麻麻,如同排列整齐却暗藏乾坤的密码。
角落里立着一个厚重的保密柜,厚重的门严丝合缝。
一面悬挂着党旗和国旗的墙下,只有一张孤零零的沙发和一个小茶几。
这里看不到任何彰显个人风格的装饰物,只有务实到极致的繁忙和一种隐形的压力场。
李立锋正伏在案头,眉头微锁,右手握着一支粗大的黑色签字笔,在一份厚厚的材料上快速批注着。
他那张久经风雨的脸上,皱纹深刻,目光锐利如鹰。
听到门响,他抬起头,当看清来者是关柏时,眼中那一贯的严肃和审视稍稍融解,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意外,随即那点意外的情绪立刻被隐藏起来,嘴角甚至还牵起一个习惯性的、略带官方意味的弧度。
他放下笔,身体微微后仰,靠在高背椅的靠背上,那种紧绷的伏案姿态也随之松弛了些许。
“哟,关部长?”李立锋的声音带着几分熟稔的笑意,但笑意之下,却是职业性的审视与探究,“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个‘清水衙门’来了?”
“我们这儿可不像你们组织部,能给人发官帽子,我们这儿只有‘紧箍咒’和‘小黑屋’。”他随意地用手势比划了一下周围,语气半是调侃,半是自嘲,更带着纪委系统干部特有的那种看透世情的直率。
关柏早已习惯李立锋这种说话方式,他脸上带着更为从容的笑意,步履沉稳地走到办公桌前那张显然不常用但还算舒适的访客椅上坐下。
他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将手中那份被他摩挲得微微发温、边缘依旧锋利如刀的报告,轻轻放在李立锋面前略显凌乱的桌面上,然后郑重地向前推了推,直到其停留在两人视线交汇的正中位置。
“立锋书记,”关柏的语调平和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打扰你了。”
“有份报告,情况特殊,分量不轻,需要你这位纪委书记先掌掌眼。”
李立锋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份报告的抬头和标题关键词,嘴角那丝习惯性的揶揄更深了。
他没有立刻去拿报告,而是带着几分玩味的笑容,直视着关柏的眼睛,像是要洞穿对方所有的意图。
“关部长,”他刻意拉长了音调,手指在那份报告上方的虚空轻点了两下,语速如同他批阅重要文件时的节奏,“你这可是稀客临门啊。”
“平日里,咱们这些市委的核心部门,各管一摊,各守其土。”
“我们纪委的职责是什么?”
“党章、监察法写得明明白白——监督、执纪、问责。”
“说得直白点、接地气点,就是管着给违规违纪的干部贴标签、‘上措施’,必要时还得送他们去该去的地方,移送司法。”
“你是组织部长,是给干部队伍‘调兵遣将’、‘封官加冕’的伯乐。”
他话语如同连珠炮,机关枪一样吐出,带着纪委干部特有的锋芒和些许不加掩饰的揶揄,“你这份大老远跑来递给我的报告,按常理,不应该是向我申请‘借调’人手去充实班子、提拔骨干的吧?”
“这不成了‘乱点鸳鸯谱’,找错了庙门烧错了香嘛?”
他的话语像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投入水面,在简朴的办公室里激起无形的涟漪。
那些堆积如山的卷宗,仿佛也在无声地佐证着主人话语的锋利和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