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朕只能说,幸好有你。
老师,幸好有你啊!”
朱瞻基紧紧盯着李显穆,眼珠通红,脸色苍白,声音也有气无力起来,可言语中却依旧带着坚定。
“军中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或许当初太祖太宗盛赞老师时,也不曾想过,不过短短三十馀年,我大明就要有幼主即位了。
自古以来,幼主即位,皆天下不稳,我大明诸王守边,其势颇大,中枢之重,谁来相保?
以朕所想——朕之母太后,朕之叔显穆。
表叔、老师,朕崩后,万里江山、幼主天下,你帮朕看着,别让它败坏了。
帮朕看着皇帝,让他能安安稳稳的坐在皇位上,朕的统嗣,要留在宗庙。”
疾风知劲草、国乱显忠臣。
在这个大明的关键时刻,除了张太后和孙皇后之外,朱瞻基最信任的便是李显穆。
四位辅政大臣,李显穆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这一番言语说出后,殿中众人神色不一,皇帝这一番话前面都是信重之词,是对辅政大臣所说之言,最后那一句,却不一般。
皇帝这是担心仁宗皇帝诸子日后为帝,太子出现意外,亦或者有什么“国赖长君”之言,到了那时,他就是绝嗣的皇帝,那在宗庙之中日后便是香火零落。
可以说是为帝者,最悲惨的一件事。
他不希望落到那等地方,所以希望日后,无论发生什么,李显穆都能坚定的站在太子一方。
李显穆是当朝第一重臣,一旦太子登基,他就是首席辅政大臣、又是四朝老臣,他还是宗人令,太祖皇帝的亲外孙,这个身份是相当硬的,当今皇室之中,绝大多数都是他的晚辈。
有李显穆力保,只要朱祁镇不出现生命危险,那些“国赖长君”之言,便成不了气候。
李显穆闻言神情一肃,缓缓跪在地上,向朱瞻基行大礼,而后坚定道:“陛下放心,您的统序必将永列在大明宗庙之中,谁也不能撼动,大明江山,臣会和太后、皇后以及诸位辅政大臣一同看着,直到太子能亲政。
数十年前,臣在太祖、太宗皇帝面前许下这样的誓言,如今臣再在陛下面前许下这样的誓言。
纵然泰山被磨成了石粒,纵然黄河细的如腰带,臣依然会永远守卫着大明社稷,日日如此,夜夜皆然,直到时间和生命的尽头,鞠躬尽瘁,如此而已!”
一字字一句句,斩钉截铁。
殿中几人尽皆沉默着,神色复杂的望向李显穆。
这样肃然沉重的李显穆,绝大多数人不曾见过,少数人曾在太祖皇帝的起居录中见过,在太宗皇帝面前时见过。
李显穆的声音并不如何高,高不过青天白日双飞燕、高不过泰山之巅雷鸣闪,可却极有力量。
言语的力量。
如同席卷一切的大潮、如同泰山压下来的磅礴,你听着,就知道他的承诺有多重,你看着,就知道他的誓言如黄金,你盯着他的眼睛,里面只有执着,你望着他的脸,象是钢铁!
朱瞻基笑了起来,他没有什么力气,却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他在大笑,他在朗声大笑。
皇帝非常喜悦。
而后皇帝摆了摆手,用一种底色中夹杂着欢欣的语气,“诸位爱卿出宫吧,天色不早了,早日回家,明天又会是一个艳阳天。”
没有人动。
李显穆、杨士奇、杨荣、杨溥,四人皆紧紧捏着拳,不时松开又蜷起,眼框通红。
“走吧。”
朱瞻基的脸色愈发苍白,嘴唇上也无血色,他缓缓坐起,在床榻边上,两侧是金黄的纱幔垂落,雕龙画凤的床架,他身形有些佝偻,可气势却磅礴。
病榻好似龙椅。
凛然的气势自身体之内而生,他依旧是那个君临天下、至高无上的皇帝,君威莫测、君威难测!
“既然诸卿不愿意走,那便最后给朕行个礼再走吧,你我君臣,今生不见了。”
四人齐刷刷跪倒在地,杨荣和杨溥终究没能忍住,泣泪出声,四人同声齐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万岁难矣,大明万岁或可为也!”朱瞻基叹声,“诸卿平身,退去吧。”
四人这才缓缓起身,向后退几步,怀着沉重的心情,转身正要缓缓离开,便听病榻之处,皇帝轻声而重音。
“诸卿莫忧,前路且行。”
四人壑然立在原地,回头望向皇帝。
垂落的纱幔挡住了些灯光。
皇帝依旧坐在病榻上,他的身子不再佝偻,他的眼睛隐在暗中,深邃如渊,虽显随意,亦如真龙,方才所暗藏的势也凛然冠于卓然。
他的脸上并无表情,眼中却好似有笑,轻声慢道:“日月山河还在,大明江山永在!”
“在君在朕,在诸位臣工!”
说罢,缓缓闭上了眼,四人俱无太多神情,今日至此,已然不知该说什么。
殿中幽幽,灯火摇曳。
宣德十年正月初三,宣德皇帝朱瞻基,于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