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还定三秦(十)
高台肃穆,汉旗垂悬。
刘昭立于刘邦身后半步,看着这座倾注心血筑起的拜将坛。没有艳阳,天色是沉静的青灰,风过坛上,只微微拂动旌旗的边角,天地也屏息凝神,注视着这拜将一刻。
坛下,黑压压的甲士肃立,寂静无声。她能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重量,质疑、审视,还有深藏的不忿。
他们追随汉王百战,如今却要仰望一个无名之辈登临绝顶。时辰到了。
刘邦今日未着平日略显随意的常服,而是严格按照古礼,玄衣繻裳,头戴通天冠,腰佩长剑。
他一步步踏上坛阶,步履缓慢而坚实。这一刻,他是将举国兵锋,万民生死托付于人的君主。
他不可避免的想起咸阳。
大风吹得旗旌烈烈,当秦王率着百官跪伏捧上玉玺时,车马滚压过咸阳,刘邦望着宫殿高长的石阶,咸阳宫殿巍峨壮阔,关中百姓的拥戴,想起相士所言隆准而龙颜,天下贵人的命数。
此时有云如瀑,风云翻滚得激荡。
大风将旗旌扬起,在权欲的美酒里酩酊大醉时,酣然梦里的天下纷纷扰扰,攘袂而起尽入囊中。
自斩蛇起义,势如破竹,百姓望而迎之,似乎最初的帝皇仪仗触手可及。鸿门的鼓声一起,将这美梦敲得尽碎,冷汗湿衣,头脑也清醒过来,野心疯长的同时,将兵的刀也磨得更利,蜀地难行难离,将帅才更是难遇。刘昭荐了这韩信,他也在这人身上压了宝。韩信的车马在前,穿过市集,穿过军帐,一步步走向高台,少年眉目灼灼,那身刘昭亲自督造的玄甲,在沉郁的天光下幽暗如墨,衬得他面容如石刻般冷峻。
刘邦看着他一步登天意气风发的模样,也似看到了展现在眼前的千里江山。终于,他们立于高台中央,面对苍天,面对三军。刘邦目光缓缓扫过坛下万千将士,那目光深沉,他没有立刻拿起那方沉甸甸的青铜虎符,而是看着他。
“将军。"刘邦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非常郑重,“邦,起身微末,赖将士用命,得据汉中。然项籍背约,肆虐天下,邦夙夜忧叹,恨无力东向,解民倒悬。”
他念着萧何给他写的稿,仪式感非常足,韩信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目光灼灼,锁定在韩信脸上:“今得将军,如旱望霖。邦不才,愿以此身,以此军,以此汉室国运,托付于将军!”“自今日起,三军斧钺,尽在将军之手!将军之令,即寡人之令!将军所指,即汉军兵锋所向!”
他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邦与汉中百万军民之性命,东归还定三秦之宏愿,尽系于将军一身!请将军助我!"<1说完交付斧钺,刘邦依古礼向大将军跪拜,以谢将军,以授国运。这时代讲究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君使臣以礼,君王趾高气扬,臣下低三下四,明显不合理。
对君臣而言,礼就意味着君要谦卑,拜将也是扎实的下拜,高台拜将,总不能是跪拜得更高些?
这时代儒家并非主流,君臣父子那一套还没有上场,那是汉武之后的事,这个时代讲信与义。
那一刻,风似乎彻底停了。整个天地间,最亮的,是韩信骤然抬起的,燃烧着信仰光芒的眼睛。
韩信扶起汉王,刘邦起身后拍了拍他手,而后,他才双手捧起虎符与大将军印,手臂稳如磐石,眼神却炽热如火。
刘昭看着那枚小小的虎符此刻重若千钧,心中震撼难言。这不是简单的任命,这是君王以国士之礼相邀,是以身家性命,国祚前程为赌注的请托!他将所有的野心,所有的希望,甚至所有的风险,都赤裸裸地摊开,交付给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韩信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没有立刻去接那虎符,而是单膝跪地,双手过头,稳稳地托住了汉王递来的印信与兵符。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哑,他看着此刻的汉王,仿佛人生圆满,这是他最激动的时候。
“信,一介鄙夫,蒙大王不弃,授以节钺,托以国运!信虽愚钝,敢不竭股肱之力,效犬马之劳?必使汉旗东指,三秦底定,以报大王知遇之恩!此身止命,尽付汉王!”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以命相酬的承诺。
刘邦看着他稳稳接过虎符,脸上是充满期许的神情。他扶起韩信,两人的手紧紧握了一下。
刘昭站在他们身后,看着这一幕,心心中澄明。这不是君对臣的赏赐,而是王者与国士的盟约。
野心在沉默中滋长,力量在托付中凝聚。
风再起时,卷动着韩字大旗,猎猎作响。那旗帜之下,是接过重担的新任大将,是即将被利剑劈开的,混沌未明的未来。权柄已授,国运相托。刘昭想着,接下来,便是风雨兼程,共赴那条白骨与荣耀铺就的东归之路。
不,覃媪打碎了刘昭的幻想,接下来,是太子去巴地传授治理。“殿下,殿下!”覃媪那中气十足,带着巴地特有腔调的乡音,打破了太子府书房的宁静。
老太太精神霎铄,眼神灼灼,仿佛不是年过六旬,而是个急于建功立业的少年人,“高台也拜了,大将军也授了,您答应老身的事,可不能忘了啊!我们巴地的子民,脖子都盼长了,就等着殿下您去指点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