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种玉米(二)
一个黑胖黑胖的姑娘很随便地坐在田埂上,两条腿不太得体地屈着,裤腿上满是泥土和草籽,此刻正用膝盖顶着一叠厚厚的报告,拿着炭笔在报告册上奋笔疾书。2
单看外表,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居然是原本白皙秀气的于秀儿,粗粗一眼望过去,甚至不能第一时间看出她的性别特征。面前的玉米田散发着清新怡人的大粪味儿,于秀儿身上早已被这股味道腌得透透的,最开始还觉得臭,时间久了,渐渐习以为常,可以坦然地坐在满地粪香的环境中完成工作。
她现在写的报告是《粪肥量对硬粒黄玉米出苗速度的影响》,之前她还写过《播种深度对硬粒黄玉米发芽状况的影响》,《播种密度对硬粒黄玉米长势的响》,《灌溉量对硬粒黄玉米苗期生长状况的影响》,《对比硬粒型与马齿型玉米生长差异》,《红、黄、白三类玉米对水肥的需求量》…在学堂时于秀儿只学了公文写作,实验报告的写法她是到了皇庄后现学的,并且还学会了扇形图、柱状图、折线图等图的制法,以及同比、环比、增长率、增长速度等数据的采集与计算方法……以上这些知识都没有给她太多时间去学,必须在短时间内学以致用,好在能进皇庄的学生学习能力都很强,倒也没有因为学不会掉队的。于秀儿正埋头写报告,田地间又走出一个头戴斗笠,脸蛋黔黑爆皮的姑娘,她一屁股坐在于秀儿旁边,用袖子抹了把汗,大声抱怨:“测了十几亩地的玉米苗,我的腰都快要累断了。”
于秀儿停了笔,转头与她说话:“十几亩地,你的活儿都干完了?”曹香君呵呵道:“早得很,还有八亩地没测呐!便是测完了,报告不要写么?今天的学习任务不要做么?苍天,我只盼夜里能睡个踏实觉,不需半夜巡田,蚊虫又多,又打瞌睡,真是辛苦。”
曹香君每日要测二十亩地的玉米苗涨势,每亩地里要随机挑选一百株玉米苗,测量它们的高度和叶片数量,再计算出平均数来,根据玉米苗的平均高度变化,算出它的生长速率,作为报告中一项重要的衡量指标。在这个过程中,她要频繁地弯上几千次腰,一天下来腰酸背痛,累得不得了。
于秀儿的活计跟她大差不差,两个人对视一眼,目光中满是惺惺相惜的苦逼感。
曹香君摘下头上的斗笠,当做扇子般呼呼扇风。见她脸上爆皮严重,于秀儿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瓷罐,叫她:“抹一抹,莫要拖得严重了。”
曹香君谢了她,接过罐子,从里头挖了大坨大坨的药膏,往脸上厚厚涂抹一层,边涂边嘶嘶吸气,手背脖颈有被蚊虫叮咬之处,她又用自带的艾草膏抹了两下,庄子里发的药膏效果好,刚抹上去就不痒不痛了。抹完药,曹香君左右环顾一圈,见周围没有别的人,便将鞋子脱下,把鞋里面的泥沙和石子儿倒出来,口里不住诉苦:“一下地泥沙和石子儿就往鞋里钻,格得我脚底起了好几个大泡。”
按理来讲,大姑娘家家的,在外头很不该随意脱鞋,若不慎教外男看了去,放在礼教严苛的人家,很可以称得上是失节。曹香君在爹娘眼皮子底下从来不敢这么干,她爹娘倒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把她吊死或者沉塘一-那也太离谱了,不过挨骂倒是一定的,搞不好她娘还得给她两巴掌。
不过,现下不在爹娘面前,上头没人管着她,况且脱鞋倒泥沙石子儿也是很有必要的,不倒出来,难不成格上一天把脚路出血?格坏了脚,明儿的活谁替她干?
由于在田地里干活鞋子里很容易进沙石泥土,实际上这种在外头脱鞋倒沙子的行为相当普遍,并不独有曹香君一个人这么干,能在脱鞋之前看看周围有没有旁人,已经算她很讲规矩。
曹香君大着胆子将袜子也脱了,露出一双红肿不堪的汗脚,脚上几个油亮亮的大泡。
这么一双又红又肿,又有汗臭,又起了水泡的脚,要是还有人能对着它发情,那可真是举世罕见的奇行种。
哪怕是对着一双正常的,甚至于美观的脚生出邪念,同样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曹香君倒想不到那么深,在她所接受的教育中,在外裸露自己的身体部位本身就是一件轻浮放荡的行为,至于这种行为之所以轻浮放荡,竞是因为外男看见一双裸露的臭脚丫子便会性致勃发,生出邪念,故而导致外男生出邪念的行为便是不妥的……其中种种可笑的逻辑,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姑娘所能想到的,她并不批判礼教,也并不厌恶某些可以轻易发情的奇行种,反正对于加诸在自己身上的那些规矩,能遵守的她尽可能遵守,要是条件不允许的话,自然而然也就不遵守了。
曹香君心疼地吹了吹脚上的水泡,扭动着脚趾头,让在鞋里闷了许久的脚松快松快。
于秀儿见了,心有戚戚道:“我脚上也起了好几个大泡。”曹香君道:“天天下地,哪个脚上没起泡?我长这么大,就没有走过这么多路。怪道要给咱们发鞋,这半个月来,我都走破两双好鞋了。”自打进了皇庄做事,可没人怜惜她是个姑娘家,再是姑娘家,一样当做牛马使。
两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显然这段当牛做马的经历给她们留下了一些比较深刻的……嗯,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