鹌鹑般瑟瑟发抖。江明熙随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甩了甩。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现场，语速极快地开始布置任务，手指先指向厂房方向：“那边是车间，可能有被关押的工友！”又指向另一侧，“那边是办公室和宿舍，重要文件和账册可能在那里！我们兵分两路，一队……”
她的指令突然戛然而止，终于注意到了门外这异样的沉默。所有人都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她，有震惊，有茫然，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混合着愧疚与激动的情绪。
江明熙困惑地皱眉：“怎么了？你们………看起来怪怪的。”人群的后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江先生，侬哪能来啦？！”江明熙眯起被雨水模糊的眼睛，循声望去，竞然在人群边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一“老赵！”
之前她搬家去法租界，就是老赵拉的车。她当时还说以后有钱买房要他吃饭喝酒的。
两人好久没见，老赵看着她的眼神怪里怪气的，充满了审视评估的意味，又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
“侬哪能来啦？”
江明熙莫名其妙，“侬不也来了嘛。”
老赵噎了一下，憋出来一句，“我们不一样的呀。”江明熙更迷惑了，“哪里不一样？侬又没多生只眼睛。”老赵….
他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一些。
江明熙其实刚才就觉得奇怪了，他和她说话怎么突然变紧绷了。老赵这回的声音就带了一些随意，他拖长声音，带了点调侃的调子，“依现在是大老板呀，阿拉不过是个踏黄包车的。”江明熙翻了个白眼，雨水从睫毛上甩落，“帮帮忙，我老早还是奴隶来，讲出身哪能比得过我苦。”
老赵突然往她身边的两个代表看了一眼，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问你一桩事体，你老实回答我。”
江明熙看着眼前一堆亟待处理的事情，又看看一脸严肃的老赵，实在有些无奈和不耐烦：“我此地火烧眉毛呀！厂房里说不定还有受伤的工友，工头也没抓齐，账本更要紧，老赵，阿拉改日再讲闲话好勿啦？”说着，她不再耽搁，转身就朝着厂房方向快步走去，指挥着身边的人：“快！动作快一点！别磨蹭！”
老赵望着少年那在雨中匆忙却义无反顾的背影，脸上严肃的表情慢慢化开了。
他嘴角微微向上扯了扯，最终，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有些事已经不需要回答了。
答案，就在那泥泞的背影里。
学生代表看着江明熙消失的方向，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只有滚烫的泪水混着雨水流下。
太好了。他没看走眼。
太好了。华夏不是只有精于做生意的聪明人。“惭愧，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等下定亲自赔罪。”工人代表抬手狠狠抹了把脸，然后猛地一跺脚，低吼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跟上！别让江先生一个人冒险！”
说着，他率先朝着江明熙的方向冲了过去。雨声减小，云间的雷鸣声低不可闻。
厂房外突然吵闹起来。
奔跑，呼喊，求饶，怒.……
小红僵硬的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她惊讶的从地上弹了起来。坟墓一般死寂的织厂里骤然爆发了一阵骚动。盖因为一个名字。
那个本应该随着主人一起入土的名字。
.阿……”
最初，像风中摇曳的火烛，隐隐约约，看不真切，仿佛只是幻梦。但一一火烛渐渐凝实，而后大火燎原。
不同方言，不同腔调，无数道声音自天南海北四面八方传来。他们喊：“血债血偿，为阿秀讨回公道！”不知道是谁最先跑出去的。
也不知道是谁最先哭出声。
遍体鳞伤的小红随工友们冲进了风雨里，轻快抖落一身棉絮。细雨如丝，温柔的触碰着她的脸颊。
天边乌云即将散去，在那光明的远方，夕阳蠢蠢欲动地洒下金粉。漫长的一天终于要过去了。
明天，是新的一天。
雨停了。
兴业纺织厂全体工友正式“解放”。
连同老板山本在内的大部分监工和包工头都已"落网”。江明熙又废了好大功夫，才从愤怒的人民群众们的拳脚下救下这些坏蛋。“你们现在杀了他们，他们的罪行就死无对证了。”江明熙坚持道：“他们犯下的罪必须得接受公开审判，只有将他们的行为定为非法，才能彻底杜绝日后此类事件。”等她忙完这一通，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裹着又湿又冷的衣服，揉了揉鼻子，暗暗嘀咕道，回头得喝碗姜汤，风寒可不是闹得玩的。
就在这时，手下又来通传，有个女工想见她。想见江明熙的女工受了鞭伤，已经被医生仔细包扎过了，此时正临时躺在某个包工头柔软干净的床铺上。
见江明熙过来，她还挣扎着想要起身，江明熙连忙摆手，“你别动，医生好不容易才包扎好，纱布很贵的。”
果然，她这么一说，女工顿时不敢动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
她拘谨的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她，突然问：“为什么？”江明熙揉了揉鼻子，闷声闷气反问：“什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