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间,一道淡青影子自祠中飘出,几次闪烁,已凝成姜亮身形,悄无声息落在面前。
村人凡眼,自看不见这般神魂之态,倒也省得遮掩。
“爹。”姜亮点头,神色里带几分肃然。
姜义负手而立,并未作声。
“问过了。”姜亮言简意赅,“兜率宫那位刘家老祖传了话下来。”
说到此处,略一停顿,嗓音忽转,学得惟妙惟肖:
“两界村这等弹丸之地,无人上心。只是……莫要声张。”
姜义闻言,紧绷的嘴角,这才不易察觉地松了些。
这些日子按兵不动,将那瓶湖水扣在手里,任村中愁云惨淡,等的,便是这一句。
他轻轻一点头,旋即转身,长长叹了一口气,冲着方才围上来的几位乡邻,抬了抬下巴:
“唉……实在不行,把各家的井,再往下挖挖罢。”
此言一出,那几张脸上的兴头登时塌了,皆如霜打茄子。
有人忍不住嘀咕:“姜老,这法子早试过了。我家那口井,前儿又掏下去三尺,水影都没见一个。”姜义却不以为意,只是淡淡一笑:
“此一时,彼一时嘛。地底水脉,与天上云头一般,也是会走的。此处不出,不代表彼处也绝。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干坐着强,不是?”
这话听来似歪理,细细咂摸,又像真有几分道理。
众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眼里看见了同样的无奈,终究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第二日天光乍亮,两界村少见地热闹了一回。
“嘿咻、嘿咻”的号子,此起彼伏,倒真有几分兴旺气。
古今帮里的青壮先拔了头筹,家家户户的汉子们甩开膀子,镐锹齐下,叮叮当当,跟自家那口井较起了劲。
尘土翻飞,汗水顺着黝黑的脊背流淌,混作一道道泥痕。
妇人们提篮凑食,将家中仅余的干粮合在一处,勉强煮得一锅稀粥,端去井边,给那些埋头挖掘的男人们添口气。
然而这热闹劲头,不过半日便渐渐淡了。
日头越爬越高,晒得地皮冒烟。
一口井,两口井,三口井……挖出的土堆高起,井底却干得掉渣。
那点盼头,随着一筐筐土被提上来,也一并耗了个干净。
至了晌午,号子声稀稀落落,继而全无。
汉子们瘫坐井边,望着黑漆漆的井口,神情木然,心底空落。
折腾一圈,依旧一无所获。
村里但凡带井的院落,皆被折腾过一遍,只余下灵素祠前那口老井未动。
此井不属哪家,又挨着祠堂,多少带了点敬畏,前些日子谁都不曾去碰。
可眼下,院里井眼尽数掏过,人心散了,士气泄得干干净净。
人人面上带着死灰,再没半分劲头。
多挖一锹是力气,少挖一锹也是力气,左右都无水出,何苦空耗?
最后,还是姜锦看不下去,自学堂里缓步而出,一身素衣,神色清冷。
目光在人群里扫过,落在几个汉子身上。
“牛护法,余护法,你们几个,跟我来。”
牛护法是姜明的发小大牛。
余护法则是余大爷的孙子余小东,早年因家里果子多,替帮里出了不少力,如今也算个元老。二人闻言,二话不说,扛起家伙什,随她往灵素祠老井走去。
余下的村人,也只木然地跟在后头,三三两两,像被线牵着的木偶。
寻了处树荫,或坐或蹲,听井底“叮叮当当”的动静,神色依旧麻木。
“唉,又是白费劲……”
“老天不开眼,挖穿了地心也没水。”
“咱村子,怕是要绝了。”
怨言叹息,混着燥热气息在村中飘荡,越发添了几分心烦意乱。
如此约莫半个时辰。
井底那单调的敲击声,忽地停了。
紧接着,一声轻呼自幽深井口传出。
地面上围观的人群先是一愣,像被针尖扎了似的,齐齐绷紧了身子。
一道道目光,一瞬间全都凝在那黑洞洞的井口,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只见下一刻,大牛那道壮硕的身影,若狸猫般轻捷,自井口纵身而起。
他早已今非昔比,气息沉长,身法轻灵。
这数丈深的井,竟一个纵跃便轻巧上来,落地之时,悄无声息,脚跟未曾半点晃动。
然而更惹眼的,却是他怀中小心捧着的一物。
那是一块尺许高的青石,石质温润,形态古朴。
奇在石面上,自然浮雕出一副纹路。
一位老者,骑着青牛,手执拂尘,须发飘然,眉眼间带着几分悲悯,又似有几分超然,俯瞰苍生。其神态、其法相,竟与道观里供奉的道祖,有七八分相似。
井口边,死一般的寂静。
只是片刻,便被一声粗野的咒骂打破:
“他娘的!还当是什么宝贝,闹了半天,就是块破石头!”
一个汉子猛地从地上蹿起,脸上那点才燃起的希望,顷刻碎裂,化作暴躁与狰狞。
他双眼赤红,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唾沫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