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的反应则与他们迥乎不同,只是怒了片刻便转为吃惊,最后化作凝重的一声叹息:“不意秦儿奸狡竞至于此,一语破我重赏励气之计。”这话一出来,他先前开出的百金高昂赏格就喊不出去了,不然倒像是心中胆怯。跟着喊也不行,且不说跟风输一半,朝令夕改属于军中最大的禁忌。李牧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手下诸将的请战,语重心长地说道:“二三子跟随我征战多年,武勇我自知矣。秦人凶狡不假,然其年少轻狂,小觑天下英雄,山于野兽之流,怎能与人抗衡?
“汝等将来说不得也要独当一面,切记将不可因怒而兴师。如今我军绳索钢叉齐备,只等秦儿入网,逞匹夫之勇实为不智之举。”李牧的崇高威望是靠一次又一次的作战胜利垒起来的,从前也有人质疑过他,但最终都证明了他才是对的。
如今李牧既为此事定下了基调,诸将心中就是有再多愤怒不满,也只能退至一旁,安静观战,在心中盘算抓住那个狂妄的秦儿后如何"好好招待他”。大
清朝三代帝师翁同龢曾撰联:“每临大事有静气,不信今时无古贤。”《大学》又说:“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足可见有静气是一项多么难得的品质,行军作战亦同此理。秦军在短暂的示威笑声后迅速安静下来,沉默得好似一块巨大的黑色礁石,只等着海浪前来。
嬴成蟜目若鹰隼,紧盯着己方前阵烈烈飘扬的大旗,觉得这开战前的寂静分外难熬,反复睁眼闭眼几次后终于挥手下劈:“擂鼓,进兵!”沉闷的鼓声隆隆响起,巨大的黑色礁石开始缓慢地向前移动,主动迎上潮水。天公好似也知此地将有大战发生,前来观瞧张望,雪花密密扬扬地飘了下来,一阵紧过一阵,让明晃晃的兵戈变得不那么耀眼夺目,倒是消解了不少大战前的紧张感。
秦军步卒严格遵守着距敌超百步常速行走,保存积攒体力,临敌少于百步时再呐喊冲锋的作战条例,徐徐地往前压去。而在步卒之后的蹶张士就要忙碌得多了。
须知两军交战,最紧张的时刻并不是作战时,因为那时陷入缠斗,杀死敌方换取自己生存的求生本能会盖过紧张。
最紧张的时刻是接战前的行军之时,处在前排的士兵直面敌方的千军万马,很容易生出个体渺小,不能力敌的胆怯心思,心理素质差些的甚至会手脚发软,直接丧失战斗力。
虽因嬴成蟜存了向李牧展现战力的心心思,如今直面赵军的前阵都是他亲军中的精锐,还有梁茂这个虎将压阵,没有出现畏战的情况,但蹶张士的支援同档不可或缺。
随着两军间的距离缩短到七十步,秦军前阵开始抽出兵刃,呐喊快跑起来,后排的蹶张士也在各自伍长、什长的呼喝下开始举弩射击。弩箭被高高抛射而出,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后重重扎入赵军前阵,不少人因中箭放缓了脚步乃至于栽倒,令赵军的攻势为之一滞。天下混战多年,战术战法早已趋同。秦军蹶张士在忙碌的时候,赵军蹶张士也没闲着。
只是相较秦军,赵军的手艺就要潮得多,一致性不够导致射出的弩箭稀稀拉拉,而且提前量也估计错了,多落在了秦军阵前,造成的杀伤和威胁可以忽略不计,对秦军的攻势未形成丝毫威胁。
李牧在望楼上观战,只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在一起抽疼。他知道用来诱敌的友军菜,但他没想到能菜成这样啊,明明前几校场检阅时还不是如此。这是之前被秦军打得太狠,产生恐惧心理了吗?李牧并不知道,这是友军将领为了保存己方实力,故意将军中的老弱病残弱派出去担负佯败诱敌的任务。
不过即使他现在知道了也没用。既不能杀掉与他没有直接同属关系的己方将领,更不能立刻改变已显劣势的战局。
秦军三矢后,赵军两矢后,两军彻底绞杀在了一处。秦军冲在最前的是最近满肚子火的梁茂。
梁茂富有勇力,又是战阵厮杀,梁茂干脆舍弃了轻便的常见,将兵器换成了两支加起来足有二十斤的短戟。
但见他此时冲在最前,双臂一举一合,将赵军步卒挥出的剑卡在短戟的戟枝之中,然后大喝一声,肌肉贲张,竞是硬生生将赵军步卒的长剑给拧断了。梁茂没有理会这个已经被他吓得面如土色的赵军步卒,右手收回短戟,毫不留情往其人身上一砸,轻薄的皮甲顿时出现一个深深的凹陷,赵军步卒也如失了骨头一般软软地滑落在了地上。
勇将是三军之刃锋,更是三军之胆魄,见梁茂如此勇悍,勇敢者愈发勇敢,怯懦者也觉得身体中多涌出了一些力气,到最后不约而同向梁茂靠拢,组成一个楔形阵,以梁茂为顶点,狠狠朝着赵军方阵扎去。他们对面的赵军是一支其中精锐都干不过李信与章邯部下的弱旅,遑论现在的还是其中最弱的部分,对上能吊打其它普通部队的赢成蟜亲军,可以说连招架之力也无。
梁茂好似率猛虎扑群羊,又像用烧红的匕首切开凝固的油脂,只是眨眼的功夫就令赵军佯败诱敌的计划彻底破产,佯败不成变为脆败,脆败又很快转为涉败。
恐慌的情绪是会传染的,后方的赵军不知道前方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得到己方大旗动摇,穿着相同颜色甲胄的同袍像是埋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