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想带乌塔出海。”
他声音犹疑道。
随着相伴多年的学生即将离去的事实逐渐尘埃落定下来,戈登的内心也开始五味杂陈。不仅仅是出于不舍,知晓一切的他不得不忧虑起一些更加严峻的问题。
“是啊,我很想带她走。"贝琳奈坦然回答他,“但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呀,我们还没分出胜负呢。”
她耸耸肩,心里想的却是如果最后乌塔还是不愿意跟他们走的话,她就只能满地打滚,再想点什么戳心窝子的绝妙话术,全力把人劝(pian)上船了。戈登却摇了摇头。
“我了解她,她虽然打算与你认真对决,但其实心里已经做出决定了。”什么样的决定不言而喻。
戈登已很久没有看过乌塔露出那样愉快的、恼怒的、哪怕是心神震动的表情、表现出属于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应有的鲜活样子。他深知她心中的寂寞,也知道她不应该一直被限于这座空荡荡的岛屿。但若是走出这里,大海上有着数不清的未知变数,过去的阴影迟早还是会向她伸出獠牙……
这是他最担心的事,若是有朝一日真相被披露,乌塔她或许又要面临被同伴抛弃的境遇。
戈登虽然对抗下罪名的香克斯心怀敬佩,但同时,他也一直心疼着这个一半由他培养长大的孩子。
他无法苛求香克斯做得更多更周全,但他也无法为他开脱、有苦衷的抛弃便不是抛弃。即便是无可奈何,他的举措也真切的伤透了那个孩子的心。那样的痛苦,她不能再经受一次了。
“其实……
他必须说清楚……
老人面色沉重的动了动嘴。
然而,最终他还是没能说出任何话来。
这样的事要怎么说得清楚呢?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戚。
他要如何相信这样一群素未谋面的人,能够为乌塔这个毁灭艾雷吉亚的“真凶"保守秘密,甚至毫无芥蒂的继续接受她……怎么可能呢?
万般迷惘之中,他叹出一口气,打算就此退缩,但对面的女孩却开了口:“戈登先生,你大概没有听说过吧。”
女孩突然说起仿佛不着边际的话:“在我的家乡有一个名人曾说过:'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而我一直觉得这句话虽然足够简明,却太过单纯。”
“我觉得,真正可怕的悲剧,是那些避无可避的灾难、是明明谁都没有过错,却依旧无法阻挡的冲突与厄运。”
“那些在意识到时,便已落定于触不可及的过去,再如何有心也无可扭转、无可的挽回的贻害。那样的荒诞与无解才是最让人绝望的东西。”意味深长的话语在寂静的长廊中悄然回荡着。戈登当然意识到了什么,双唇颤抖起来。
“你尔……”
“你不用担心。”
贝琳奈只是对他说。
老国王看着她平静的面容,那如无风的湖面一般的双眸像是直直望进他内心全部的隐秘一般。最终,他如释重负一般低下了头。“拜托你了……”
“嗯。”
晚风吹进窗棂。
乌塔在自己的房间里趴在桌前,在空白的乐谱上勾画着,每画下几个音符便跟着反复哼唱几下,再修修改改。
她其实并不习惯于这样的创作方式,对她来说歌唱是一件呼吸般自然的事,过去她的所有作品都只是有感而发、便直接即兴成曲。但这一次她想做一些不同的尝试。从贝琳奈那里获得了那首摇篮曲之后,其中蕴含的情感引起了她的共鸣。她也有一首类似的歌,那首她从儿时便开始唱着,却从未彻底完成的歌。
她叫它风的去向'。
而如今,她想将其完成,融入这首她获得的"礼物',用另一份思绪补全那些她不知该如何述之于口的想法。
为此必须精益求精才行。
傍晚开始天气又变得闷热起来,大概又酝酿着一场风雨,仿佛这两天的晴朗不过是接连不断的无常天气中,一点施舍性的间奏。汗水从腮边滑落,少女手下的动作也不觉带出了一点燥意。她的内心本就不如表面上看着平静,白天的那些对话终究还是让她心;中泛起了涟漪。这也是当然的,毕竟她久违的认真回忆起了那天的事,仅仅是这样便足以搅乱她的心神……
而她不知道到的是,地底的深处,也有一股力量正搅动起来……随着有新的、值得毁灭的生命与事物登上这座岛屿,它便再度在深渊中苏醒过来,寻找着能让它渗透次元的裂隙。
现在,它找到了一一
一不小心走起神来,少女手下继续下意识地在纸上勾画,然后,一点隐约的异样感让她回过神来、停下了手。
乐谱上已多出了一个小节的音符。
那排列看着无比眼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溜号,把什么别的曲子写了进来。乌塔确信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调子,却不知为何、怎么也想不起来。奇怪,明明有关音乐的事她从来不会忘记的。她不自觉在脑海中走了一遍这段旋律,哼出了一点细微的鼻音……啪嗒'。
钢笔从手中掉落,滚落到了地上。
整个城堡陷入了彻底的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