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第七十六章
之所以说是半个,是因钱虎名不正言不顺,从根上就不对头,旁人见他从土匪头子陡然换了官身,无不艳羡他有这天大的运道。钱虎心里的滋味就难言了,俨然陷入了死胡同,他不是个糊涂人,正是因为清楚头顶悬着的那把砍刀随时都会落下,才更加提心吊胆,惴惴难安,他能有眼下这番际遇,不过是因他还有几分用处,等彭忠收拾完残余贼匪,也就要轮到他了,那些当官的正等着拿他们这些人的脑袋来铺路。钱虎紧盯着他道:“裴公子,当日你说要给我指条活路,现在还做不做数?”
裴述偏头注视钱虎,倒也不着急开口,打量了他这身装扮,对他如今的境地,已是心下了然,他拎起桌上的提梁茶壶,给沈纤慈和自己各倒了杯茶水,“路一直在那里,但我为何要帮你寻求退路?”就是,沈纤慈瞥向钱虎,这人也忒不会看事了,能捡回一条命就偷着乐吧,什么路都是自己选的,还想要索求更多,真真是贪得无厌。钱虎僵立不动,这么个魁梧汉子立在过道当中,可把挤着往里进的客人给急坏了,想骂上几句,一见这猛张飞似的人物,又悻悻地闭了嘴。大戏园场地宽敞,戏台下面摆了几十张桌子,此时台上虽然还没人登场,但下面的座儿已经占了不少人,伙计肩上搭着手巾,拿着大茶壶忙得脚不沾地。在一片喧闹中,钱虎神色几番变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搁在了桌上。沈纤慈定睛一瞧,明晃晃的一锭银子映入眼帘,她微微撇嘴,一锭银子能贿赂得了谁,“红缨,快将这阿堵物扔走。”谁料她话音未落,裴述已探过手去,将那锭银子收入手中,目中精光闪动,抬手一让道:“二当家请坐。”
沈纤慈用探寻的目光瞧着他,心里纳闷,一锭银子罢了,他手头有这么紧缺么,她刚说让人扔走,他转眼就收下,委实扫她的面子。钱虎拿出这锭银子本是试探之举,见裴述肯收下,便知自己是做对了。“这锭银子是从何处得来的?"裴述问道。沈纤慈看了看二人,觉察到其中可能另有名堂,视线落在裴述搁在桌下的手上,想到方才瞥了一眼的银子,轻拽了下他的衣袖,示意他把那锭银子给她瞧瞧。
裴述看了她一眼,摊开了手。
沈纤慈取过那锭银子,细细一瞧,不禁大吃一惊,这银子竟是一锭官银。钱虎往左右扫了扫,回道:“银子是从钱贵那里得来的,他如今神志不清,也说不出到底是从哪儿拿的,我见这银子来路不对,便悄悄藏了起来。”钱虎跟了彭忠之后,才听到几丝风声,得知他们来此地,并不是为了剿匪,而是为一桩官银失窃案来的,钱虎瞬间意识到他藏起的那锭官银极有可能跟此事有关。
裴述脸上并无诧异之色,略一思索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钱虎面露迟疑,“旁的我也不多说,只是我们兄弟二人…”“我自会保你兄弟二人性命无忧。"裴述道。钱虎已是穷途末路,想用这桩秘密换条生路,眼下和盘托出,也只能信他了。
钱虎走后,裴述转而对沈纤慈道:“邓三山此刻正在牢中关押,你打算如何出气?”
沈纤慈正在琢磨官银的事,听他突然提起这个,她微微一怔,“那,那就……“别看她往日说得厉害,真让她下手反倒有点说不上来,“那就抽他一百鞭。“你是说上鞭刑?"裴述颔首道,“牢房里的重鞭沾着盐水抽打下去,能撑过三十鞭的都算是好汉,一百鞭下去,足以皮开肉绽,不成人形。”有这么严重么,沈纤慈睨着他道:“你刚刚不是说要保他们二人性命的吗?”一百鞭下去人还能活么。
“即使缺胳膊断腿也不会死人。"裴述语气平静道。沈纤慈无话可说了,一方面觉得打死也不足惜,一方面听着这酷刑,又多少有点于心不忍,“我不要听了,要打要杀你瞧着办好了。”裴述瞧着她这掩耳盗铃的举动,“你倒是会省事。”沈纤慈一双潋滟的眼眸看过去,“我们不要再说别人的事了好吗?”这话她说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说出口才意识到不妥,尽管她是这样想的,可这话实在亲近得过头了,沈纤慈的脸涨得通红,无比庆幸选了这么热闹的大戏园,兴许他什么也没听到。
她飞快地瞧了他一眼,又去摆弄腰间的宫绦。裴述看着她勾着那条绛色坠珠宫绦在指间来回缠绕,丝线一圈圈缠绕到指尖又倏然松开,于是那绛色丝线伴着珠子,一并从指间滑落,那只素手又将宫绘勾起,周而复始,一缠一绕,乐此不疲。
沈纤慈知道他在看她,这不免让她有几分得意,瞧见他朝她伸过手来,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推开他的手时,他已然从她的膝上取走了那锭银子。
腰间珠串乱跳,沈纤慈羞恼地瞪向他,他眼里就看到银子了是么,刚要说话,便看到丁崇义快步走来,她心下很是苦恼,怎么老有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人来扰人。
丁崇义带来了一件惊人的消息一一陈玉珊暴毙了,沈纤慈极为震惊,“怎么会这样?是谁动的手?”
丁崇义摇摇头。
眼下这情况听书是听不成了,沈纤慈跟着裴述赶到巡抚衙门时,仵作正在验尸。
沈纤慈从裴述肩头看过去,只瞧了一眼她便飞快地跑出去,扶着柱子,恶心得眼泪都快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