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160
160 慧极不寿
夏日是连续的。
燥热和湿闷,暴晒与骤雨就像是日夜交替一般,总是周而复始地在滚动着。奥朵拉并不喜欢夏天。
这种情绪一开始并不为她自己所知晓,她对各种情绪的体悟和感受都是迟钝的,总是要反应很久才能了解到这种不舒服来自于不喜欢。这种迟钝却意外很好地成为她冷漠疏离的伪装色。毕竟,贵族女子是不可以轻易表露情绪的群体。她站立在书架前,书架里面的书籍挤挤挨挨着,都是与教会相关的书籍,如《赫尔马斯牧人书》、《神学大全》、《十二使徒遗训》、《神主之城》以及录》等等,余下的文章还有来自于世代著名的神父或者主教的拉丁文文章。然而,在规训下,书架背后还藏着乔凡尼、布克哈特和阿格里帕等等人文主义学者。
他们谈女性,尊严,自由,浪漫、生命以及灵魂。他们谈教会里从上往下的修道士们是没有价值的活的证明。奥朵拉尤其是喜欢看那种输给命运被迫自杀的悲剧爱情设定,有种把教会教义与个人价值反转的错位感。
她从小就在信仰氛围浓郁的教会家庭长大,也同父母和周围的亲朋好友那样相信神主的存在。
奥朵拉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真的相信自己的美食衣物都是神主带来的。直到有一次,五岁的奥朵拉看到厨房里面仆人在准备日常吃的那些食物,而女仆偷偷藏了一个面包时,被管家突然打了一巴掌。那一巴掌很响,让奥朵拉觉得那巴掌是打在自己脸上的。她也下意识地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
她找不到这到底具体是什么样的感觉,可是她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很天真很可笑的陷阱里面。或者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骗了。这种感受让她没有办法完整地表达出来。
年幼的她只能跟朋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知道我们的食物其实不是神主带来的吗?"她怕这件事会吓到自己的小伙伴。这话一落下,有些朋友很惊讶,可也有一些朋友十分理所当然地说道:“你现在才知道吗?”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仿佛这样抱有同样理解和接受的态度能让自己瞬间踩在智商高位似的。
可她们的自然接受让奥朵拉感觉到自己与她们的脱节。她感觉像是自己被扔在了一个黑暗的地窖里面,只觉得有寒意渗透进自己的骨髓深处,叫她在艳阳天下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然而,在这段时间里面,奥朵拉也做不到承认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只是慢慢地,她理解到作伪与隐瞒也是正常的,神主也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在看。她有时候会在布道的时候,神主为什么不直接地帮助受困的人们,而是要委托他人去一遍又一遍地给别人说道理,教他们放下,教他们释怀,教他们忍让,教他们去接受他人的善意,等待别人的回报。这是善。
这是通向天堂唯一的道路。
事实上,她看到的是那些善良无辜的人都在期待自己的善意能有回报。可是,越是下层阶级的人越难以得到好的下场。也许世界确实存在着好人,也书中描绘的善事在发生,可是奥朵拉觉得很奇怪,这些事情就没有发生过。
像是只要不同的阶级,就会完全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面。即使不幸发生在眼前,周围的朋友们都只觉得那就像是书中的悲惨故事,可以感同身受,也可以无动于衷,与自己并无关系。更讽刺的事,只要她稍微伸出援手,打破阶级间无形的墙,就会被称为圣人。
这并不是叫人感到开心的事情。
因为,她看到变成圣人的成本那么低,却没有人跟她那样身体力行。当奥朵拉发现自己拥有治愈的能力,也就是被称为“神赐"的能力时,强烈的错位感更强烈了。
像她这样离经叛道,漠视规训,甚至无数次质疑神主的人却被神主的眷顾,这种说辞实在荒谬得近乎可笑。
可说到底,人只是靠着一点点希望,就会觉得自己有所不同。奥朵拉也是如此。
她认为这是神主接受她的一种表示。
她接受了神主的安排,顺从教会的旨意,戴上了教会的代言人面具,在这个世界找到了自己的归属地。
两年前,她萌发了一个想法。
既然神主愿意给她这么一个造福万民的机会,那为什么自己不能继续攀登?神父,主教,枢机,甚至是圣座之上的那一席?一切对她来说都很顺利。
她的出身,她的身份,她的能力,再加上她愿意付出,奥朵拉越走越高,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就在她决定成为修女,把整个人生都献祭给神主,真正地融入这个世界。因为她很愿意付出,希望能以自己的方式融入这个世界,不再觉得自己不被这个世界所接受。她甚至已经决定成为修女,一辈子奉献给神主。可当她觉得时机成熟,怀着几分笃定和期待时,她将自己的心愿告诉了那位一向信任的教皇一一她想成为第一位女主教。可是,她等来的却不是鼓励和嘉许,而是教皇私底下跟其他枢机说的一句冷言冷语。
“她算什么东西"。
短短几个字,像冰冷的刀子,切碎了奥朵拉所有的希望。她这才终于明白,无论她那么多么努力,多么顺服,她仍然不属于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