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府,内院花园。
抄手游廊上的明瓦灯笼,闪着黄融融光华,把前路照的通明,园中花树阴影班驳,充斥春夜的清寒静谧。
游廊上倩影袅娜,裙裳衣袂飞扬,鬓乌钗光发香,众姊妹从西府回来,因时间尚早,便在园中闲逛说话。
黛玉那一番话语,迎春湘云等听了都觉有理,这世上门第等级森严,商贾之女嫁入豪门,家世自然悬殊
夏姑娘有些心思伎俩,这在人情世故上,似乎也不算什么罪大恶极,设身处地,反而让人觉得情有可原,
即便黛玉心思通透,早看出其中端倪,就算夏姑娘的做派,让她不太认同,随口而谈,心中也不太在意。
但探春听了黛玉的话,心中却意味难明,林姐姐当真聪明,虽和夏姑娘接触极少,却一眼看出她的心机。
但林姐姐也不太放心上,因夏姑娘再有手段,也和姊妹们不太相关,夏姑娘即便进门,也起居在东路院。
就象是大嫂子那样,在西府时每日相处,但一旦迁去西府,十天半月才见一次,夏姑娘进门后更是同理。
林姐姐说的满不在乎,那是她和夏姑娘没见几次,不象自己好生相处过几次,对她的心性阴私有所见识。
但是即便如此,林姐姐还是一眼看出,夏姑娘不在乎宝玉,她更在乎贾家的门第,及自己在贾家的位份。
夏姑娘明知宝玉不喜圣人书,却多次当众人的面,送宝玉四书五经,只是彰显自己,半点都不顾及宝玉。
她既不把宝玉放心上,夏家怎会应这门亲,夏姑娘既看不上宝玉,偏年节礼数周到,哄得老太太都高兴。
不仅叫老太太看她顺眼,大嫂子出身书香官宦,也觉她极具妇德,今日事传到老爷耳里,必也觉她极好。
今日堂上即便二姐姐,也着实夸夏姑娘几句,这姑娘还没进门呢,已让家中老少都说她好,当真有手段。
唯独林姐姐聪慧灵悟,冷眼旁观,心中清楚,方才荣庆堂上半句话都不说,却是一眼看穿夏姑娘的心思。
姑娘家婚嫁乃终身事,但凡女子皆极慎重,她心里不喜宝玉,依旧一意嫁入贾家,还以诗书邀文墨之名。
探春突然想起一幕,夏姑娘几次上门走动,但凡三哥哥偶尔在场,夏姑娘看他的眼神,满含灸热和痴迷。
她自己情根深种,如同病入膏肓,罪孽羞耻,难以解脱,自然明白女儿家这种目光,到底隐含何种意味。
难道她竟把姻缘当做儿戏,天下哪有女子会这样,探春心头一颤,心中泛起不安,脊背没来由一阵发凉
黛玉见探春出神,俏脸有些发白,说道:“三妹妹,你脸色可有些难看,莫非被夜风吹到,身子不自在?”
探春一下回过神来,硬生生将脑子里古怪念头驱散,自己也真是魔怔了,世上哪会有女子会疯魔成这样。
笑道:“可能真是吹到风,回去歇歇就好了,如今天也黑透了,咱们各自都散了,明天再一起说话。”
荣国府,东路院。
正房堂屋,灯火通明,桌上摆着夏家的回礼,还有送回的几匹红缎子。
王夫人正在摆弄几匹红料,贾政拿着一本中庸在翻阅,宝玉低头垂手站在堂中,神情卑谦,举止驯服。
宝玉表面安静,内心却满溢焦灼和愁苦,白日在国子监受人作践,听那些老夫子满口腐臭,之乎者也。
好不容易日落回家,本该天黑前去西府走动,听说贾琮出征后,姊妹们脱了羁拌,都在荣庆堂用晚饭。
如此良机美事,宝玉心向往之,只是父亲不是在家,便是比他早些回府,管束严厉,让宝玉不敢放肆。
如今他倒羡慕贾环,要是知走监更不自在,还不如像贾环那样住监,虽也见不得姊妹,至少多些自在。
只这念头一闪而过,真让他住监决计不肯,因国子监号舍四人同住,睡得乃是大通铺,宝玉如何忍受。
让他和臭男人同床,整夜闻着那须眉浊气,不如将他立刻杀死爽快,两害相权从其轻,宁可回家被父亲作践。
王夫人笑道:“看来夏姑娘挑了那匹竹叶纹的,没想她虽年纪轻轻,性子倒也有些庄重,衣着喜好倒是很清雅。”
宝玉最喜欢穿红,那几匹正红嫁衣料,红艳璨烂摆在那里,灯火辉映之下,恍如一团火云,看的宝玉心动受用。
他看到其中一匹大红金莲纹纹红料,那是他最喜欢的花色,本该看到会心生喜欢,如今却眉头微皱,心生不喜。
心想夏姑娘眼光终究差了一些,怎么没挑最好看的莲花纹,偏挑了素淡酸腐的竹叶纹,她还是少些清白的情怀。
难道她竟然不知,禄蠹最爱以君子之竹自居,将这好生生的悠悠青杆,都染上庸俗污臭之息,自己最不喜欢的。
贾琮就最喜穿月白银竹纹料子,便为以竹中君子标榜,他本也是上等样貌人物,偏生要穿的寡淡惨白不知所谓。
宝玉心中有些唏嘘感叹,突听贾政笑道:“夏姑娘这些批注,写的颇有见地,如不是醉心经义,绝不能至于此。
一个闺阁女子有这般情怀,当真颇为难得,她这份才情比起家里几位姑娘,只怕也差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