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惨白得如同被雨水泡过的金纸,嘴唇干裂,没有丝毫血色,昔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
他浑身瘫软,像征着一品大员的紫色官袍前襟,溅满了自己呕出的暗红与紫黑交织的血迹,斑驳陆离,触目惊心。
他被勉强安置在一张硬木大师椅上,却连保持坐姿的力气都已耗尽,脊梁骨象是被抽掉了,只能深深地佝偻着,头颅无力地垂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声,喷出血色的沫子。
他眼神涣散空洞,失焦地望着帐篷顶部繁复的纹饰,仿佛要在那虚无中查找某种答案,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丶含混的吃语。
“镇国————那是————镇国级文·————”
他猛地伸出枯瘦丶颤斗的手,死死抓住身旁一名亲随的骼膊,指甲因用力而发白,几乎要掐进对方的皮肉里。
声音嘶哑丶尖利,象是用砂纸摩擦着锈铁,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以及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疯狂!
“那是————镇国级文术啊!”
他重复着,声音陡然拔高,象是在质问苍天,又象是在说服自己接受这荒谬绝伦的现实,每一个字都浸透着血泪。
“他黄朝————”
魏泯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脸上的肌肉因极致的嫉妒丶屈辱与愤怒而剧烈扭曲丶痉孪起来,显得狰狞可怖,“一个三次落第丶名落孙山的废物!
一个科场失意丶惶惶如丧家之犬丶只能啸聚山林的逆贼!
一个不通礼数丶粗鄙不堪的泥腿子!”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挥动另一只手臂,状若疯癫,仿佛要将眼前无形的敌人撕碎:“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能写出镇国诗篇?!他凭什么能引动青帝临凡?!
那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这等僭越犯上丶逆天改命的气魄,这等包藏宇宙丶吞吐天地的野心————
这是连我这等翰林清贵丶殿阁大学士,穷尽一生心血,都不敢轻易触碰丶不敢妄自书写的诗篇啊!”
“噗——!”
急怒攻心,气血逆行,又是一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在地面的毡毯上烟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
亲随慌忙上前为他抚背顺气,却被他用尽残馀力气,一把狠狠推开。
“我————我魏泯!”
他老泪纵横,混着脸上的血污,纵横交错,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尽的心酸丶
委屈与滔天的不甘,“寒窗苦读数十载!
焚膏继晷,悬梁刺股!
宦海沉浮近百年!
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伺奉君王!
才————才于风烛残年,偶得天机,侥幸得成一首镇国之作《玉门孤月》!
视若性命,珍若瑰宝,非生死关头,绝不敢轻动!”
他剧烈地咳嗽着,血沫不断从嘴角溢出,“可他黄朝————他一个被圣贤书抛弃的渣滓!
一个祸乱天下丶屠戮士族的逆匪!竟然————竟然也能信手拈来?!
而且————而且其意境之狂悖不羁,气运之磅礴浩荡,竟————竟似还在我那苦心孤诣之作之上?!
天道何其不公!何其不公啊!”
这种强烈的丶荒谬的丶令人绝望的对比,象一把烧红了又淬了毒的钝刀子,在他的心口反复地切割丶搅动,将他毕生的信念与骄傲,凌迟得支离破碎!
他一生所信奉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所竭力维护的门阀世家秩序,所引以为傲的科举正途丶文章华国————
在黄朝这首充满破坏力与颠复性的《题菊花》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难道————难道这天下,真的要变了吗?这世道,真的要颠倒过来了?”
他失神地喃喃自语,一股深入骨髓丶冻彻灵魂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全身,让他如坠冰窟,瑟瑟发抖。
“科举取士,文章华国————礼法规制————这些我们士大夫奉为圭臬丶赖以立身的根本——在绝对的力量与赤裸裸的丶不择手段的野心面前,————竟如此脆弱?”
“天————”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蛛网般血丝的双眼,绝望地望向帐外那轮缓缓沉入地平线丶如同巨大血痂般的落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丶蕴含着无尽恐惧与怨愤的哀嚎:“天欲亡我魏氏乎?!天欲亡我关中士族门阀乎?!”
这一声哀嚎,道尽了他心中所有的恐惧!
他不仅仅是在为自己的惨败丶威望扫地丶政治生命终结而悲,更是在为他背后那个盘根错节丶显赫了数百年的魏氏门阀,乃至整个旧有秩序的未来而恐惧战栗!
黄朝的出现,江行舟的崛起,都象是一场无法阻挡丶席卷一切的末世风暴!
他们代表的,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丶不遵循传统门阀世家的规则丶充满野性丶
破坏力与不确定性的力量!
在这种摧枯拉朽的力量面前,他这种依靠门第荫庇丶官场钻营一步步爬上权力巅峰的老派权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