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一步一步,缓慢得如同死者一般,在城市正逐渐苏醒的晨光中踽踽独行。
他的双眼瞪得极大,眼球布满血丝。嘴唇无声地开合著,仿佛在祈祷,又仿佛在质问。
突然,他停下脚步,望向前方。
——他看见了。
或许是错觉,或许是某种疯狂的清醒。
他看见城市正缓缓倾斜,如同一块巨石自天际翻滚,压向地面;
他看见那些熟悉的街道、广场、门廊、尖塔,一幢幢像折断的骨骼一样坍塌;
他看见大地如裂开的镜子,将城市撕碎成千万段地狱的图景,而从每一道裂缝中涌出的是瘟疫黑水与腥腐血泊。
他看见天空塌陷成一张巨大的伤口,血红色的光照射下来,不再是阳光,而是星体腐烂后的尸热。
他仿佛听见了深渊中传来的笑声,那笑声没有声带,却低沉、悠长、缠绕着旧神的呢喃:
“他们将你遗忘,于是你将他们带入遗忘之中。”
“城市之火,不由神点燃,只由人焚尽。”
“一切不过是梦中之梦,而梦醒之时,正是焚城之刻。”
他的双腿开始发软,汗水顺着下巴滴落,混着泥土与绝望,洇湿了脚下的石板。
他用尽全力吸了一口气,却只吸进了一口浓稠如墨的寒意。
“天哪”他艰难地呢喃。
“我们真的活不到冬天了”
这一刻,他的幻觉缓缓退潮,眼前仍是那座城市,却变得更陌生,更死寂。
身后,他那些沉默的同伴——一个低头哭泣地搂着发烧的孩子,一个愤怒挥拳却最终无力颓然的壮汉,一个瘦骨嶙峋只剩一只眼睛的老妇人——都在呆呆地望着他。
他们什么也没说。
因为说不出来了。
这一刻,语言失效,信仰崩塌,连泪水都失去了表达的意义。
他们站着、坐着、躺着,却仿佛都在下坠。
整个阿莱斯顿,如沉船般在绝望的海洋中倾斜下沉。街道是船板,屋顶是桅杆,群众是沙袋。
而火焰,是水——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漫过了第一道防线。
就这样,阿莱斯顿在饥饿与恐惧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天。
到了傍晚时分,绝望正逐渐转化为怒火。
夕阳的馀晖如铁锈般洒落在阿莱斯顿贫民区的边缘地带,那是一片废弃已久的老货仓,屋顶塌了一角,风吹过时呜咽作响,仿佛是这座城市腐朽的呼吸。
破败砖墙上爬满了苔藓与乱写的“救救我们”的血字,四周是倒塌的货架、锈蚀的器具与被遗弃的残破家具。
而在那堆篝火边,几十个身影簇拥着,蜷缩在阴影里,他们不是聚会,而是在哀悼。
哀悼他们失去的一切。
“我老婆就在昨晚,咳得血都止不住,教会医院那帮狗说不收平民她撑到早上就走了。”
一个佝偻的中年工匠沙哑地说着,声音象刀子割过干裂的嗓子。他跪在篝火旁,手里攥着一只发黑的靴子,那是他妻子临死前还穿着的。
另一个男人靠坐在墙边,满脸污垢,眼神空洞:“你还有老婆。我儿子从前线回来两个月,今天饿死了。整整三天只喝脏水,连根箩卜都没吃上。他还不满十六岁。”
“贵族家的狗喂的都是鲜奶,而我们连尸体都烧不起。”
一个老妇人低声咒骂着,嘴角已经干裂出血。
每一句控诉如同一根炽热铁钉,钉进每个人心头。
气氛在这狭小空间中迅速发酵、升温,愤怒如燃料,绝望则是火种。
人们开始拳头攥紧、牙关咬合、目光凶狠地扫视彼此与远方,看不见敌人,只剩下怒火无处安放。
而就在这片沉闷逼仄的空气即将引爆之时,一个高大而残破的身影缓缓站起。
他名叫亚诺赫德,一名独臂的退伍军士。
如今,他只剩那残破军服上的勋章与眼中的倔强。
“够了。”
他低声说。
声音不大,却有一种从枪火中走来的威严。
众人望向他。
亚诺缓缓走上前,披着那件褴缕却仍挺括的旧军大衣,脚步如钉锤般砸落在尘土间。
他站在篝火中央,沉声而坚定:
“我们不该再等。”
他的声音划破空气,像弹药撕裂铁甲。
“我们不该就这样等死,更不该象卑贱的蝼蚁一样被人践踏。”
“我们已经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家人,失去了尊严”
他一顿,抬起仅存的左臂,声音忽地拔高,带着撕裂一切的凶狠:
“但我们还有——它!!!”
他猛地展开掌心。
那是一张卡牌,一张泛着幽蓝光芒的秘诡卡,在夕阳与篝火交织下,仿佛焚烧着滞留人间的怨念。
卡牌之上,一头咆哮的海蛟腾跃于破碎星图之上,银色命纹宛如凝结的雷霆,其背后隐约浮现出秘诡铭文:
“不畏深渊,唯有咆哮。”
空气仿佛随之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