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风裹着砂砾,刀子般剐蹭着“忘忧”酒肆的泥墙。墙皮斑驳处露出森森白骨,两根指骨突兀地支棱着,指甲缝里还嵌着半枚螭吻卫的腰牌——三年前那场人市暴乱后,蛮族商人用奴隶骸骨砌墙时,特意将战利品镶在夯土里“镇宅”。陆惊鸿曾亲眼见掌柜的剜出人骨磨粉,掺进酒里卖给镖师:“边关的生意,卖的是人命,养的是煞气。”
“小陆,三个月的酒债该结了吧?”油腻布帘后探出半张脸,掌柜的独眼泛着混浊的黄,剁骨刀剁在案板上“梆梆”作响。刀刃下肥羊腿的筋膜抽搐着,血水渗进木纹,凝成酷似大胤疆域图的暗痕。陆惊鸿瞥见羊蹄缝里夹着半片指甲,突然想起上月失踪的胡姬——那女人脚踝系着银铃,被蛮商拖走时铃铛碎了一地。
驼铃在风中碎成呜咽,酒肆里醉汉们突然噤声。独臂镖师打翻酒碗,浊酒渗进地缝,竟凝成冰珠。陆惊鸿眯起眼,看见沙丘下的素衣女子反手挥剑——剑光如雪崩乍现,却在触及螭吻卫面甲时崩裂如琉璃。“冰魄七劫……北荒剑冢的看家本事。”他舌尖碾碎骆驼刺。三年前冬夜,老乞丐醉醺醺用树枝在雪地勾画,冰棱倒悬如剑林:“这剑法要取极寒之地的千年玄冰淬剑,剑出时霜封三丈,冻的是对手的因果线。”
螭吻卫的弯刀出鞘声似鬼哭。少年啐出口中草渣,铜钱在掌心烙出红印。他本不想管这闲事,偏生女子腰间玉牌泛起青光——那玉牌雕着北荒剑冢的“葬剑纹”,与他怀中某物共鸣震颤,震得肋骨生疼。油纸包边缘焦黑,隐约透出碑形轮廓,共振时发出蜂鸣般的低啸,像三百冤魂在颅骨内敲打丧钟。“他娘的,阴魂不散……”咒骂声散在风里时,人已如鹞子般掠出。三步蹬墙借力,墙皮簌簌剥落,露出半截孩童腿骨——上月失踪的牧羊娃,脚上还套着破毡靴。凌空踢翻最近的骑兵,牛皮水囊入手刹那,拇指挑开塞子。混着血的水珠泼向马群,看似杂乱无章,细看却是老乞丐教的“三钱破甲”:天位封眼,地位锁鼻,人位塞耳。第一滴水珠击中马眼时,那畜生嘶鸣扬蹄,背上骑兵被甩出三丈,面甲磕在酒肆旗杆上,脑浆溅成扇形。独臂镖师突然暴起,断腕中弹出袖箭,将坠落者咽喉钉穿。
女子蒙着血翳的眸子近在咫尺。陆惊鸿这才看清她眼角有颗泪痣,被血污染成暗红——老乞丐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呢喃:“北荒剑仙的泪是天道罚酒……喝不得,碰不得……”沙丘后转出黑袍人。青铜傩面刻着饕餮吞日图,广袖垂地如夜鸦敛翅。九枚铜钱自其袖中窜出,在空中排成北斗状,星图残影笼罩四野:“小友丹田有封印,我能解。”
驼铃声近在耳畔,酒肆方向腾起狼烟。掌柜的剁骨刀插在旗杆上,羊腿化作人腿,血溪顺着“忘忧”招牌淌下,在沙地汇成一行小字:螭吻噬子,惊鸿照影。陆惊鸿踉跄后退,残碑尖角刺入掌心。剧痛中,他见三百年前的自己——黑袍染血,持剑立于尸山之巅,脚下螭吻卫的尸骸拼成“天不容我”四字。女子剑锋挑起他衣襟,碑文与胎记如镜像相映:“原来是你……三百年前斩天者的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