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以为她又要弃他了,所以她重新上前,安抚道:“我是来接你回家的,不会再丢下你不管,所以,先去将伤口处理好。”
可元绍景听不见,只看得出她这是要离开的意思。他慌乱地摇头,即使脑中混沌一片,难受的很。曲湘月无奈叹了口气,又靠近了些,声音虽柔,但话里话外却是连哄带威胁的:“听话,伤口处理好了我就去看你,不然…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元绍景还是没有听清,但他只是看她的表情大概就能猜到她在说什么了。所以他安静下来,不再动作。
见状,小厮们小心地将他放到板床上,抬出坑洞,送上马车。元绍景的视线全程未离开过她一秒。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曲湘月竞也有些不忍分别,很想盯着他将伤口处理好,才能彻底放下心来,但是现在……
她转眸看向被押在一旁的魏宝山。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为什么要这样做?"这话曲湘月问得很难,哪怕是到了现在,哪怕发现魏宝山连半点解释的意愿都不再有时,她也很难去相信这件事真的与他有关。魏宝山在质问声中抬起头来,目光黯淡如死灰。半响,他苦笑着叹了口气,叹息声中夹杂着无奈与了然。他很想问问公主是如何找至这里,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到他,以及为何在半月后突然忆起元绍景这人,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失了问的必要,只剩沉黑默曲湘月死死地瞪着他,只要一想起他做过的事,包括那日凌晨在后院听到的他的密谋,便觉目眦欲裂、手指颤抖,但为了不被人看出情绪,只能将紧攥的拳头藏到身后去。
她从未这样面对过魏宝山。
且她始终不愿相信,“背叛"与"残忍”会与魏宝山挂上钩。但事已至此,背叛之事并不明晰且先不论,人命关天,燕楚治国又向来讲求以“仁"为本,从不施以暴政极刑,故此律法中更是将害命看作极大之罪,所以事情闹得这般大,已经不是她随意可以糊弄过去的了。除非,还有别的办法帮他开脱……
可魏宝山偏就铁了心似的什么都不肯说,无论她如何引导。于是曲湘月只好忍着胃中翻涌,命人直接将那坑洞刨开。话落,众人皆惊,谁都不曾料想到公主竞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佩兰急忙开口:“公主,这许是不太合适,魏管事他为公主府………“哪里不合适?"曲湘月一个眼神射了过来,冰冷、狠厉。“奴婢多言。"佩兰不敢再说了,她知晓自己本就不该多嘴公主的决断,但…她垂下头,暗暗望向魏宝山一一他正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坦然与她对视,随后,他轻轻摇了摇头。
佩兰喉中发紧,慢慢合起眼帘。
后面的事,她不忍再看。
随后,几名小厮领命,拿起铁铲下到坑洞里去,一铲一铲地刨着那厚土。沙土与铁铲发出的摩擦声清晰又刺耳,曲湘月带着最后一点希望想:如若下面都是些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与魏宝山并不能攀扯上什么关系,那她便也装查作哑一次,尽全力将他保下、为他开脱,留他一命。但倘若真如传言所说……
曲湘月咬紧下唇,背过身去,仰起头。
她没有胆子去看那可怖景象,她要的只是一个结果!土声沙沙,她无数次在心中期望这事不是魏宝山做的,最好一点关系都不要有,还有元绍景这事,只要他肯说一个理由,哪怕再蹩脚、再奇葩,她都愿意相信,就可以只是罚他,不然……
不然,她无法容忍这么多条生命被轻视!
他们只是在做一份非官非爵的下人工作而已,却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努力生活。甚至他们要付出更多更多,才能试探出生存的可能,为自己寻找到努力活下去的意义,哪怕只是为了远在他乡,会时刻为他们牵肠挂肚、思念至深的家人。
所以,没有谁的生命是轻贱的、可以被随意剥夺去的。都是顶顶重要的。
况且谁也不是只为自己而活,而至亲离世的滋味,曲湘月她太过清楚。可即便如此,还是有那么多条生命在她眼皮子底下默默的消失殆尽了,她却才刚刚知晓、刚刚发现,真是有够侮辱她的……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坦然。
“公主……“不过一会儿,挖士的声音停下,一名小厮颤抖着嗓音说,“是、是香云…还有王二……”
之后小厮又连续念了好几个名字,全部出自公主府,都是曾经……被曲湘月所"厌弃"的下人。
“够了!别再念了!”
至此,她心中的巨石彻底落下。
一连串名字犹如一颗颗钢钉扎在她的心板上,留下深重的印记。携手十几载,魏宝山伴着她从孩提到桃李,犹如长辈一般护她、爱她。那时的曲湘月就像一叶在动荡朝局中飘摇的小舟,是魏宝山主动请缨下水将她托举,托举起这个只有一腔孤勇的孩子,彼时年幼的她根本没有能力分辨善恶对错,而魏宝山便是在这个时候坚定地站到了她身边,为她扫平前路。所以,于曲湘月而言,魏宝山是除家人外,她最信任的人。甚至曾想过,待魏宝山年事再高时,她会让他平安告老、安度晚年,甚至有能力让他过得比大多数人都要好,这也算是对他的回报。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如今两人竞会站在这样的立场之下。脚下,是一条又一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