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感谢戛纳对于我的演技的表彰和盛誉,你们将我抬得太高了,作为一个刚刚上路的年轻人,我感觉不胜徨恐。”
方星河嘴上讲着徨恐,神态却顾盼自若,更象是在做总结致辞的主席,而非获奖新人。
“我在表演艺术上的探索,源自于一次突发奇想。
14岁那年,我忽然对电影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当时我并没有想清楚要做一个演员亦或者一个导演,只是凭着一股热情先动了起来。
经由北青报主编王亚丽女士帮忙,为我联系到了人艺的冯远征老师,我问他能不能教我表演,他反问我,你知不知道格洛托夫斯基表演体系是什么?
当时我只在报纸上看到过只言片语,我搜集到的信息并不能够为我揭示这种表演流派的本质。
但我信心满满地回答他:是极致的控制力。
他点点头,说差不多,随后又问我:那你知不知道这是一种很笨的苦功夫?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喜欢控制。
我是一个近乎病态般苛求绝对掌控自身的人,可能是童年经历带来的那些过于强烈的刺激所导致的安全感缺失,在我身上催生出了一种极其矛盾的特质一方面我渴求释放,一方面我又渴求自控。
当冯远征老师告诉我,格派的内核是“通过残酷的形体、声音和心理训练,使演员能够毫无保留地奉献自己甚至献祭自己,时,我感觉到了极其强烈的惊喜o
就是它了!
我开始以极大的热情学习格派演员训练法。
我进步飞快,不久后,冯老师感叹道:你简直是为格派而生的。
而狂妄的我则回道:不,格派是为我而生的。
冯老师哈哈大笑,而我却默默将视线投向远方。
格洛托夫斯基大师创建了贫穷戏剧的理论和实践基础;
另一位杰出戏剧家,他的重要追随者,尤金尼奥·巴尔巴先生编辑出版《迈向质朴戏剧》,将格派理论提炼总结并进行全球传播:
他在美国教程时的第一批学生,斯蒂芬·旺,撰写了《心灵的杂技:形体训练表演课》一书,致力于将格氏严苛的形体训练与具体的场景实践、角色塑造技巧结合起来,弥合了格氏体系中形体探索和表演技巧之间的缝隙;
而大师在中国的唯一一位隔代传人,师承梅尔辛教授的冯远征先生,正在试图为我厘清体验和体验、方法和方法之间的区别。
我接受了上述的所有营养,忽然间野心勃发贫穷不够,质朴也不够,格派的终点,应该是真正的残酷戏剧。
将一位演员,从身体到心灵,进行极致的磋磨,每一次训练都痛苦到濒临崩溃,直到本我从一瘫烂泥中跃出,从而超越对于肢体的有意识控制,实现用情绪来主导肢体自发展现的终极目标。
中国哲学有三重境界。
第一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第二重,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第三重,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
落到表演上,也是三重。
没有控制。
完全控制。
不再控制。
任何一种表演体系走到最后,试图实现的都是不再主动控制的自然生发”
o
但是,不管是斯氏、或者方法派、亦或者表现派,都难以在自然生发状态下实现肢体的细微精确反应。
所以那些大师级演员在表演的时候,都是多种方法并行,体验中有设计,设计里有体验和替换。
但这不够纯粹极端,所以永远做不到剩下的5。
而我,一位来自中国的新人演员,妄想着冲击最后的5。
那是神的领域,是只有经历足够的残酷之后才能最终磨砺出来的新生。
其实现在已经有了残酷戏剧的雏形,但在实践层面,人们总是难以触及真正的残酷。
内核问题在于,要怎么做,才能在不伤害演员的前提下将训练方法和训练量推进到可以产生质变的极限?
这需要受训者具备一副极其健康耐操的身体,同时精神极度坚韧,信念感无与伦比。
在我之前,格派早已式微。
那些散落世界各地的格派传人们,甚至已经守不住质朴戏剧的旧路。
冯远征老师最初甚至不相信我能够完成基础训练。
可我不但完成了双倍三倍的训练量,甚至还从其它训练体系里汲取到了足够的营养,创建了大半套能够映射到具体表演中的极限训练法。
做到这一步之后,开始轮到我不相信了——”
方星河娓娓道来的声音忽然停住。
他转过头,看向台下,目光锁定在刘一菲脸上。
大厅里数百同行、记者、明星、嘉宾,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听着台上少年开宗立派的狂言,如芒刺背如坐针毯。
方星河忽然展颜一笑,声音变得清越,表情变得欣慰。
“我不相信,除了我之外还有第二个人能够在这套终于称得上残酷的体系里坚持下来,我感觉我好象干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我用极致的折磨将自己变成了一个表演疯子,我距离真正的大师好象只剩下最后